晚膳的时候,皇帝果然来到了坤宁宫,随他而来的,除了八个随侍的太监宫女,还有骆平和那个叫小松子的小太监。
命悬于他人之手,明月自然没有先前胆气那样盛,如皇后所期望的那样中规中矩,屁股只坐了椅子的四分之一。
被骆平和一众太监淡然的布着菜,明月又怎能吃得下?虽然骆平在明月前的盘子夹得满满的,且皆是明月爱吃的菜色,明月却是终究吃不下,从头至尾,菜叶子不过吃了四五片矣,便再也吃不下了。
晚膳过后,皇帝宿在了坤宁宫,明月自然回避下去,远远的追上了转回御膳房的骆平。
骆平身子一僵,站定了脚步,半天才转过身来,嫣然一笑道:“做什么?不会是刚刚被万岁爷吓到了没吃饱,让我通融一下,做那吃夜草的肥马儿?”
明月用拳头重重击打了一下骆平的胸口,讥笑道:“我哪里是怕了没吃饱,我是不想和他们一样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几日不见,你竟发达了,做的吃食被皇帝赞誉有嘉,每膳都带着你,以后出宫了,再开饭庄,做得再不好吃也能价格翻倍!你可是我半个徒弟,分成我要一半,答不答应?”
骆平脸上尬尴之色一闪而过,随即点点头道:“好,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只是别到处说我做的东西不好吃,砸了自家的招牌。”
明月撇了撇嘴,讥笑道:“你也就做公鱼和鸬鹚好吃些,其他都不及格,以后这就是咱明骆楼的招牌菜了!!!”
骆平轻轻一笑,将手纳入怀中,拉过明月的手,摊开手掌,将一张房契塞在其中,将明月的手心儿再次合上,笑道:“这是上次充当分成银子的府邸,本想着此生不会再回这京城,没想到辗转返侧,到最后你来了这京城,我也回了这京城,幸亏这宅子没帮你卖成,现在终于派上用场了,若是嫁给魏知行不开心,也算有个娘家。”
明月顿时眼睛有些发涩,急忙转过身道:“没事,我就是,见了皇帝有些怕,想和你多说两句话打打气。”
背对着骆平摆了摆手,疾步而行,眼泪却己是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
在用膳之时,明月就存了几丝狐疑,骆平入宫之时,不过是临时进御膳房研究新菜式的临时御厨,传授了新菜式,过后是要出宫的。
就是因为是临时的宫外之人,明月才心里越发的慌,别的事情她不知道,但外男不得入内宫,这是傻子都知道的道理,此次不仅进了,还帮皇后娘娘布了菜。
明月叫住骆平,不过是想求证一件事,从骆平将宅邸钥匙给她,说以后她有个娘家;从骆平说明骆楼的分成银子想怎么分就怎么分之时,明月就知道,这个一心守护自己却被自己刺得遍体麟伤的男人,再也走不出这皇城了。
其中的细节不得而知,但这一切,仿佛如皇后所说的那样,一切皆因自己而起,也是自己承担不了的后果。
曾几何时,有个男子对自己说:他不想回这京城。
最后,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走进了这皇城,走进了大齐最权力的核心,走进了大齐最没有人情的地方,却做了一个对自己最有情的人;
曾几何时,有个男子在纸上留下杂乱的句子:何去何从?
最后他终于有了他自己的选择,却是把最利用明月的选择,当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曾几何时,明月对二次从京城回来的男子说:你变了,带回了春天。
最后男子却迎来了属于他的季节,却不是春天,而是寒风凛洌的冬天,而带给他严寒的,就是明月。
曾几何时,自己笑颜如花的对男子道:“咱俩是老伙伴,谁也不能抛弃谁。
到了最后,男子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反而是自己先置疑他,先松开了他的手,他却仍旧如他所说的,竭尽所能,护己周全。
曾几何时,自己残忍的对那个男子说:你守护我的情,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领受了,会慢慢还给你。
可是,这情,自己视而不见;这情,自己心无所领;这情,自己当如何还?这情,自己又怎能还得了?
明月隐身在宫门口的石鹤之后,望着男子离去的方向,在狭长的宫墙之间,曾经高大的身影竟异常的渺小,渐行渐远,渐渐离了明月的视线。
明月冲上两步,终是没有追上去,此时,自己若是追上去,任何的话,都是对他二次的伤害吧?也许,让他以为自己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明月从怀中拿出仿制的那只“凤凰三点头”钗子来,紧崩的情绪终于崩溃开来,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哭得如同一个没了双亲的孩子,那样的无助,那样的绝望。
隐隐跟于身后的侠蓝走上前来,终是叹了口气道:“殷姑娘虽是宫外之人,但也得守宫内的规矩。皇后当年如您一般,是个天真浪漫的人儿,只是在这皇城,再天真浪漫的人儿,呆久了,最后都变成了一个模样。您手的的钗子,还是藏在怀中吧,免得落了别人的口舌,于皇后娘娘无益,于魏司农声名也有损。”
明月抬起了清澈的眼,狐疑道:“这‘凤凰三点头’公主戴得,民间戴得,为何这宫中戴不得?可是有什么典故?”
侠蓝见明月诧异的样子不似做伪,这才将明月扶进坤宁宫内一座亭子内,这才缓缓道来。
这“凤凰三点头”有一个传说。
凤凰为百鸟之王,人间难得一见,得其颈上一翎者,富贵无边;得其颈上双翎者,位高权重;得其颈上三翎者,得偿所愿。
因凤凰真不真实存在不得而知,人们便退而求其次,寻找长相酷似凤凰的鸟---绿尾杜鹃翎,俗称小凤凰,这种鸟极其少有,迁徙性强,随着温度变化游走于各大山脉。
因其为吉祥之鸟,故不能杀死,且,每只只能取一只翎。传说可以食以歌相诱,引得小凤凰点头,借机取翎。
有这么一个公主,爱上了一个小侍卫。
小侍卫也爱上了公主,也深知公主情,却也深知不可得,便默默无闻的一边守护着公主,一边寻找着小凤凰翎。踪迹踏遍各大山脉,期待与小凤凰不期而遇,引得凤凰三点头。
那侍卫攒得两只小凤凰翎之时,在沧澜山得悉有小凤凰出现,便随同皇家打猎出行,公主得知侍卫是为凤凰翎而来,感动异常,互吐心声,终于解开了心结,情难自抑,哪知,这只是灾难的开始,皇家的阻挠、礼法的不容、世俗的眼光,都不允许二人在一起。二人于是双双跳下了山崖,幻身而成两只小凤凰,从此双宿双栖.......
很落俗套的一个故事,寄予了讲故事的人对爱情圆满的美好期望。
明月轻启朱唇,轻哧了一声道:“你个傻子,竟然信这么俗套的故事,送我这么俗套的礼物,你丫的就是个俗人!!!”
明月绝然的站起身来,走进了偏殿,回首将侠蓝亦关在了门外,隐隐的,侠蓝似乎听到了一阵难以抵制的哭声。
.......
第二日一早,侠蓝步入了正殿给皇后娘娘请安。
正殿之内,宫女太监皆不在,只有周嬷嬷一人,侠蓝施礼上前,将昨夜所见明月与骆平之事据实报与了皇后。
皇后淡色的脸上划过一道焦虑,看向周嬷嬷道:“奶娘,你是看着本宫与知行长大的,这殷明月,可进魏家吗?会不会给知行带来危险?”
周嬷嬷忧心忡忡,想了半天才缓然道:“娘娘,昨日的万岁爷,脸上的笑容共出现了十二次,就是最得宠时的怡妃也从来没有过。如若您再不答应让殷姑娘以正室身份进了魏家,只怕以殷姑娘天真活泼的模样,假以时日,就要被抬进这萧墙之中了。”
皇后的表情仍是淡淡的,万分慵懒道:“这萧墙之内,何时缺过女子?这殷明月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即便被抬进来了,无外乎三个结局,一抷黄土,一时富贵,一世算计。”
周嬷嬷摇了摇头道:“娘娘,你别忘了知行少爷当年为了刘嘉怡怒闯大殿的执扭脾气。若是殷明月如同刘嘉怡一般爱慕富贵权势,便会害得少爷再次情伤,甚至终身不娶;如若殷明月与刘嘉怡恰恰相反,非少爷不嫁,真不知少爷会做出什么发疯的事情来,恐将置魏家于万劫不覆,后位与太子位也会动其根本......”
皇后淡然的脸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魏家本就只余魏知行一人,如若为了女子就此除名,自己的心会很疼很疼,不仅为了地位,还为了她唯一的一奶同胞的弟弟。
周嬷嬷唯恐皇后娘娘不允,继续劝说道:“娘娘,老奴瞧着这殷明月虽是一介村姑,却心思缜密,善察言观色,虽每每愈矩,却似摸透了人的心思般,让万岁爷和太子爷对她都刮目相看。此次虽让少爷身陷险境,但也让少爷立下了不世功勋,今日皇帝陛下能来坤宁宫,固然是念及与娘娘的夫妻情份,却与知行少爷的捷战频传不无关系。”
皇后娘娘斜倚在贵妃榻上,眼睛略过侠蓝和周嬷嬷,看着香熏缭绕的香炉,似魂游天外道:“奶娘,你错了,若是魏家立下了不世功勋,那么魏家就是下一个泯王。咱的皇,什么时候是过宽容的性子.......”
皇后轻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本宫突然明白万岁爷的意思了.......既然如此,本宫就不能拂了万岁爷的意了......”
不知道过子多长时间,静的让周嬷嬷与侠蓝以为皇后娘娘己经睡去的时候,皇后娘娘突然睁开了眼道:“本宫倒想知道,这天下间到底有没有女子不爱荣华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