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齐召不再纠缠竹笋与白果的问题,显然是没有构陷自己的意思,明月不由得长长舒了口气,若说起花和鱼来,明月却是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鱼的基数是九百九十九条,是九极定数,也就是说象征着九五至尊的极数,即使有死的,太监敢往少了说吗?岂不是犯了皇家的忌讳?这皇宫中的人,即使是太监也是人中的尖子,不会犯傻的;
即使遇到犯傻的,这鱼的基数是开春查的,这池塘饲养精心,鱼食充足,温度适中,必然有繁殖,只会比九百九十九条多,少的几率几乎不可能;
而花更是只多不能少。
月初开放的时候五十一盆,含苞的一百一十盆,现在是月中,即使月初统计的五十一盆全过了花期落了,含苞的一百一十盆总有一半会盛开的,况且临近年关,皇家图个喜气洋洋的彩头,花匠们想破了脑袋也会让顽石点头,让花儿绽放的。
见明月如此镇定,齐召心里反而期待起这个结果来,有种不服输的较真儿劲头儿在里面。
花儿要比鱼儿好查些,小太监跑回来先行回话,果如明月如料,盛开的花儿足有一百二十盆,含苞的大部分绽放,还有原本绽放因花期长而未落的。
明月侧着脸看向齐恒,对着小萝卜头眨了下右眼,齐恒会意的向她回了个右眼,二人心领神会的笑了。
那笑容如此的乍眼,比这儿正午的阳光还要闪耀。
齐召心中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头儿登时就淡了,扑哧一笑道:“殷氏,这鱼池查鱼不是一时半刻能查完的,你说出个理由来,确保它是九百九十九条不少,朕就饶了你。”
明月眼珠一转道:“万岁爷以仁义治天下,四海升平,魑魅魍魉,四散逃窜,庇护大齐子民安享盛世,万物得以繁衍生息,这鱼儿们是万物之一,自然只有越繁衍越多的道理。”
这话说的哪跟哪啊?别说齐召没有仁义治天下,就算是真的仁义治天下了,这万岁爷的仁治与鱼儿下崽儿有什么关系?
只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几句话却是正夸在齐召的心坎里,如今泯王节节败退,负隅顽抗,得胜之日近在咫尺,与明月说的“魑魅魍魉,四散逃窜”倒是不谋而合。
众宫人不由得心中感叹万千,这完完全全的谄媚嘴脸,简直是高手中的高高手啊。
齐召还头一次听过这么露骨、这么牵强的谄媚之言,忍不住侧过脸去,隐了隐笑容,仿佛刚刚看见皇后一般,敛了敛神色道:“朕好心将殷氏放在坤宁宫,怎的饿的要吃了朕的锦鲤?你照顾得果然是好!莫不是对朕的安排有意见?!”
皇后眉毛轻皱了皱,却是半天没有说话。
齐召隐隐有些怒气,齐恒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忙向明月使眼色。
明月本想装做看不见,但毕竟皇后娘娘是魏知行的亲姐姐,对自己再不好也算是“自己人”,明月重重的叩了叩头,拼命的挤出几滴眼泪道:“回万岁爷,不是皇后娘娘不给饭吃,而是民女实在吃不下。想及家乡父老身处水深火热之中;想及未婚夫君与敌人斡旋鏖战,生死悬于一线,再好的美味佳肴,也会变得食不知味。”
齐召顿时有些忍俊不止了,调侃道:“那怎么恒儿给的糕点又吃了?”
明月脸上尴尬色一现,目光闪烁道:“贵人赐,莫敢辞,民女不能寒了太子的仁爱之心。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民女想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若是陛下整装再发,民女愿待命出征、保家卫国.......”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果然是朕的‘好’子民!”齐召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连这冬季都暖上了几分。
齐召眼现暖色,摸了摸恒儿的脑袋,难得亲昵道:“恒儿,连一介农女都有如此这般见识,你这个当朝太子不仅要有保家卫国的担当,还要有开疆拓土的壮志,助朕扬吾大齐国威!!!”
恒儿脸色一红,一板一眼的施了个礼,回道:“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明月不由得摇了摇头,事实证明,一见到明月,老头子都能变成少年郎;一见到万岁爷,小娃子都变成了老迂腐。
齐召拾起桌上的纸鸢,促狭的看着明月道:“这皇城是不允许放能飞起的纸鸢的,连鸽子都不能养,你好像,时时都在犯错。”
明月错愕的看了看齐恒,齐恒亦是一脸茫然,显然也不知道此事,而皇后娘娘,脸上无波无澜,永远一幅戴着面具的模样。
莫不是又是一个唬自己的借口?
见到明月眼里的狐疑,齐召难得开口解释道:“前朝一名太子因纸鸢变成了残缺之人。”
听完此话,错愕的却是皇后,撩起眼色,看着齐召的脸,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明月点了点头,原来,这高高在上的人物,也有自己的骨肉亲情,明月似想起了什么,咬了咬嘴唇,半天才说道:“万岁爷,那日和民女一起的囚犯成越,是民女的干爹,回大理寺之时身负重伤,不知现下如何?”
齐召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暗,皇后娘娘哪里还顾得上礼数,走到明月面前,“啪啪”的连打了明月两个耳光,打得明月眼冒金星,一下子栽倒在了地上,只听皇后娘娘怒声叱责道:“大胆刁民!不知天高地厚!!陛下己赦免你的罪责,给了你莫大的恩典,还要得寸进尺不成?!”
明月也来了轴劲,拭了拭嘴角的血线,仍紧盯着齐召的眼睛不放,倔强的问道:“万岁爷,百善孝为先,明月得了陛下的赦免,此等恩情,冥记于内,只是为人女者,若是对干爹的去向不闻不问,这才是大不孝!”
皇后气得牙痒痒,命两个太监上前就要架着明月离开。
齐召挥了挥手,两个太监登时松了手,明月一屁股摔在青石台上,疼得呲牙咧嘴,眼睛却仍是盯着齐召,仿佛要射进他的心里一般。
齐召脸色如常,仿佛明月的话,未触及他的一丝一毫的情感,没有怒色,也没有怜悯之色,只是淡然的答道:“他,自然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明月顿时瘫在了地上,心脏如翻江倒海般难受,这主儿是什么意思?去了他该去的地方?是被那些突然冒出来的刺客杀死了吗?那些是泯王的人吗?还是皇帝的人?一切都是扑簌迷离。
明月的情绪登时沉了下来,眼睛红得如同夕阳最后一线红光,低沉而无望。
齐召面露一丝不忍,对皇后道:“前些时日御厨新研制的火锅不错,今晚就在坤宁宫用膳吧,殷氏,也一起吧。”
皇后眼中闪过一线狐疑,仍旧一丝不苟的施礼相送。
皇帝重新回了养心殿,只留下气氛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坤宁宫众人身上。
皇后看着明月,有些懊恼,但见明月因不知成越是死是活而魂不守舍的模样,又不愿再废言苛责,只板着一张脸对身后的周嬷嬷道:“将侠蓝放出来,将功折罪,看住了这惹事的主儿。”
周嬷嬷答了声“诺”,便命人押着明月回坤宁宫。
齐恒忙跑到母后面前,毕恭毕敬的施了个礼道:“母后,殷氏只是关心亲人一时口快,母后莫要再罚她饿了肚子,也莫要再掌刑于她,舅父回京在即,莫寒了他的心,与你我离心离德。”
齐恒施的礼中规中矩,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哪里还有先前那个活脱快乐的小小少年模样?哪里似亲昵的母子间该有的日常对话?
只从眼中流露出的焦急神色,才看出少许小娃子区别于成年人的心性来。
皇后眉毛一立,强压制着怒火道:“恒儿果然长大了,胆气也盛了,竟敢为了一个小小农女向你父皇求情?若不是前方战事大捷,你父皇心情愉悦,难免又要一翻斥责。”
皇后不再理会仍旧倔强的施礼的齐恒,而是转脸对秋公公道:“命人将这纸鸢拿下去烧了,另,今日伺候太子的所有太监宫女每人领了二十杖刑,要杖杖见血。”
明月忙扑通一声跪下道:“皇后娘娘,此事全由明月一人而起,莫要嗔责他人。要打要罚我殷明月一力承担。”
皇后却轻蔑的笑了笑,不屑一顾道:“承担?你何时承担过?为了救你,知行受试毒之噬、双臂千疮百孔,双腿不能行一月有余;又是为了救你,知行一介书生出身,却与泯王鏖战月余,呕心沥血,生死一线。而你呢?做了什么?假怀孕?惹皇怒?”
明月登时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前面的罪名,针针见血,仿佛魏知行认识自己以后,都是倒霉的事情;只是“惹皇怒”她自己认了,这“假怀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明月想了半天,终是想起前些时日的积食来,想要再解释之时,皇后娘娘已经拂袖而去。
看着齐恒仍旧一幅担心的模样,明月摸了摸小家伙的头,笑道:“莫要担心我了,你母后是刀子嘴豆腐心,刚刚打我耳光是怕你父皇重责于我;即使要罚我,你父皇晚些时候会来坤宁宫用晚膳,点名让我参加,我还会饿肚子吗?身上还会添伤吗?小傻瓜,别再多想了。”
齐恒还是头一次被称呼为“小傻瓜”,不由得皱紧了眉头,随即又松驰开来,重重的点了点头,又想起被烧掉的纸鸢,小脸又耷拉下来了。
明月安慰道:“别心疼纸鸢了,天上不能飞,地上却能跑,水里也能游,我可是生在民间,长在民间,是高人中的高人,会做的好玩的东西数不胜数,只要你吃食管够,我保证好玩的也管够。”
齐恒终于有了丝笑模样,将嘴巴凑到明月的耳边低声道:“本太子是父皇的儿子,对父皇的性情最为了解,依本太子推理,父皇若没有直接说‘死’,你干爹就就极有可能活着。”
齐恒站直了身子,正了正脸色,迈着老成的方步回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