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仇刚到江边,便在一家茶棚里听见几句可疑的话。
两个船手打扮的壮汉,一边喝茶一边闲唠。一个说:
“想不到我曲老三竟他妈的走了眼。”
另一个问:“就是那个小娘们儿?”
“什么小娘们儿?是他妈个货真价实的小子。”
“啊。”
包世仇弄得哭笑不得,忙说:“好,好,别的事过后再唠扯,我现在是你的小厮,快到江边上船。”
二人赶到江边时,药贩子们已经把驮子装上船,有四人随货过江,其余八人骑上马,随着另外的空马向北驰去。
杨瑛心里高兴走道两脚飘轻,上了船还直想大笑一通。卖解的姑娘看杨瑛身旁多了个小厮,不禁多看了几眼,杨瑛笑着说:
“我家的小伙计,刚才赶到。”
卖解的和药贩子,既没认出漯河南救过他们的小花子,也没认出少林寺和伊川茶馆里那个小黄胖子。船上人很多,包世仇好容易在船尾挤出一小块地方让杨瑛坐下,自己蹲在旁边默默地观察船上的乘客。卖解的和药贩子聚在船头,挨着他们是一对挎篮子走亲戚的母女和三个小贩。船尾坐着两个歪戴帽子斜瞪眼儿的小伙子和两个黑衣壮汉。小伙子坐在一起打打闹闹,一会儿也不老实,偶尔碰着杨瑛一下,气得杨瑛只想发火。黑衣壮汉却挤在一起,一声不响,很像两个不常出门的庄嘴,被包世仇摇摇头止住了。
过了好久,从南面穿过来三个人,灰衣灰裤,肩背包裹,蹑足悄声地走到离包世**杨瑛藏身处不远停下了,大约也看着这地方僻静,顶三角坐下来,拿出干粮和水葫芦吃喝起来。
一个年岁大一点的嘴里嚼着干粮说:“江面上响的那一声,一定是咱们的霹雳弹,我问过一个打渔的老头,他说听见轰隆一声,顺江望去,离得太远,只望见上游好象有船着火了……”
身旁那个八字眉小伙子有点愣头愣脑,一摇头说:“那老头老眼昏花的,不一定看得准。”
和他俩坐对面的人只能看见后脑勺,一字一板地说:“那老头说的也许不错,我遇见一群小孩,都说有碎木板从江上漂过去。”
八字眉还不服气,争争吵吵地说:“那我问摆渡上的船老大,他怎么说什么也没看见?按理说真有船着火了,也应该离他那地方不远,他怎么没看见?”
年岁大点的白了他一眼:“就你那愣头青,打听信儿也不客气点,像人家欠你似的,问我,我也不告诉你。”
背脸坐的那人似乎挺有心机,沉稳地说:“不管如何,这里是金龙帮洪湖分舵的地盘儿,前面不远有他们一个小寨子,如果真有船被霹雳弹炸沉了,他们一定有个耳闻。”
愣小子又来精神了,一拍大腿说:“对,今天晚上我们摸进去看看。”
年岁大点的像是领头的,一面吃着一面叨念:“我们出来两个月了,好容易遇着点线索,一定得查出个子午卯酉,回去也好向老庄主交代。”
三人吃完喝完,顺着树林往西走了。
杨瑛从树上下来还直嘟囔:“想歇个晌,竟让他们搅了。”
包世仇笑笑说:“瑛子姐,我们……”
杨瑛一番眼珠,正经地说:“你别再叫我瑛子姐,我如今是杨大相公。”
包世仇憋住笑说:“好,杨大相公就杨大相公。’
杨瑛一摇头,又变卦了:“嗳,我有个好主意,我就叫应志杰,应该的应,志向的志,豪杰的杰,应志杰,应该志向豪杰,怎么样?”
“好好好,应志杰就应志杰。我说志向豪杰的应大相公,我们还接着那个话茬说,刚才过去那三个人是倚霞庄的……”
“倚霞庄怎么样?”
“倚霞庄的庄主叫雷震天,绰号雷神爷,他家祖传一种独门绝技,专做霹雳弹,大大小小有几十种,雷弹、火弹、子母弹,代代相传,传子不传婿,如今为何竟落在金龙帮手里了?先前我还以为倚霞庄和金龙帮狼狈为奸了,刚才听那三个人说话好像倚霞庄出了什么事,正差人四下追查。他们如果和金龙帮又勾搭,就用不着晚上摸进去……”
杨瑛一拍大腿,恍然大悟说:“对,今天晚上咱们跟在他们后面,捡个现成的便宜。”
包世仇噗哧笑了:“刚才那个愣头青一定叫应志豪。”
杨瑛一愣,问:“你怎么知道?”
“你俩一样都会拍大腿。”
杨瑛笑着打他一巴掌,就要站起来。包世仇说:
“别忙,他们走出不远,咱俩等一会儿再走,反正落黑前能到就行。”
满天晚霞才收净,包世**杨瑛来到那个山窝的尾巴根儿。
这是一个群山夹缝中的小窝窝,也是个长江洪流支出来的小水湾儿。三面半靠山半面靠水,入口处水流很窄,仅可通船,寨子贴山根儿坐西面东,寨门紧贴水边,门外停着四只小船。整个水湾儿像只横放着的大肚罈子。
天黑后,包世**杨瑛隐身在山寨后面西南角一棵大树上,远远望去,寨子里人不多,很安静。
杨瑛头一回干这种事,很有兴致,也很紧张,坐在树杈上不言不语,两眼不住四处观望。
山顶上月牙儿刚冒尖儿,包世仇轻轻拉杨瑛一下,不一会儿,从侧后面掩过来三条黑影,他们也恰巧选了这个地方进寨子。
三人小声商量一下,分三路进寨。寨四周的木栅栏有一仗四五尺高,那个愣头青轻功欠火候,翻进去时弄出了点声响,包世仇小声骂了句:
“笨蛋。”
这时候,寨子里大半熄了灯光,四下静悄悄,有点小声音也显得很响。奇怪的是,寨子里的人好像都睡着了,静静地没有一点反应。
包世仇悄悄对杨瑛说:“里面有准备,要出事。”
一言未了,寨子里突然灯火大明,响起了一阵硬弩声,一条黑影当先蹿出栅栏,随后另一条黑影搀着愣头青,很吃力地翻出栅栏,扑通一声,落地时脚下很重。
随即从寨子里传出一阵长笑声,有人在喊:
“苗山的朋友们,真想赶尽杀绝呀。”
包世仇说:“是那个叶不寒,他竟没有被霹雳弹炸死?……”刚说到这里,忽然说声:“不好。”伸手折下一根树枝,折成二三寸长小木棍,随折随掷,听木栅栏底下“哎呦哎呦”的不断有人倒下。
原来寨子的木栅栏有鬼,表面看去是整根木头立着,不料有的地方下半截是活的,像门一样能拉开。那三个人刚逃出不远,从木栅栏底半截钻出十几个人往外追,被包世仇用小木棍打倒了六七个,剩下的人一缩脑袋都回去了。
逃走的三个人听见叫声,回头一望,喊了声:“何方高人相救,倚霞庄感恩不尽。”一路疾奔,转眼间跑远了。
过了好久,木栅栏下半截又裂开一个小洞,有人探头探脑地爬出来,把倒在地上的人一个一个拖进去,一边拖还一边说话:
“哪儿受伤了?”
“腿麻,站不起来。”
“什么东西伤的?”
“不知道,没出血。”
包世仇对杨瑛说:“应志杰相公,你在这里别动,我进寨去探听一下就回来。”
杨瑛觉得身边树叶轻轻一响,连坐的树枝都没动,包世仇已经没有了,羡慕得她直砸吧嘴。
不久,包世仇像一缕轻烟从栅栏里飘出来,回到树上一看,杨瑛没了,连挂在旁边那个小行囊也没了。
这下可把包世仇吓傻了,心慌意乱地坐在树枝上不知怎么好了,叫也不是,喊也不是,愣愣地过了一会儿,突然冷静下来,皱着眉头前后细想:倚霞山庄人跑了,金龙帮的人在寨子里没出来,听她们互相说话的口气,这里数叶不寒武功最高,但叶不寒左臂已被霹雳弹炸伤,其余的人纵然暗中偷袭,也未必是瑛子姐的对手,况且这周围也并无打斗迹象……再还能有谁呢?对,苗山。好魔崽子,竟招惹到我头上来了!
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胭脂味儿,转头仔细一找,原来自己情急智昏,没留神近在身后的枝上挂着一张小纸条。拿下来迎着枝叶间透进来的月光一看,纸条上写着:“如寻贵友,请到苗山。”笔画细细的,像出自女人之手。包世仇立刻想到那个伶俐秀气的灵儿,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老在瑛子姐身上转,莫非真把假小子抢去做女婿了?“贵友”,不称主仆而称友,这位应大相公大约把老底都交给人家了。明哥哥说大魔已改邪为正,瑛子姐谅必无甚凶险,只不知苗山何由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