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世**杨瑛离开渡口不久,便驶来十几匹马,将雷南扬等人接走了。
来迎接的人是五毒教午堂长沙分堂的,领头的人是个精明强干的壮年人,一路上就告诉雷南扬,教主到了碧水潭。雷南扬等吃了一惊,详细一问,才知教主是为了莽桧叛教的事,江阴分堂四十多名兄弟,只有八个人遍体鳞伤逃回苗山。教主在教祖灵前立誓,要亲手诛尽叛逆,带领玉尾堂和内三堂一部分弟兄离开总坛,准备过江北上追杀叛徒。雷南扬担心老教主久病未愈,苗山精英尽出,恐为敌人所乘,和灵儿、耿鲁等人一路疾驰,先赶到碧水潭,向教主禀明莽桧伏诛以及江上遇险等事,力主暂缓一时,待暗中探得线索后,在大举出击。教主听到三足蟾莽桧已死,怒气稍平,转而对雷南扬所说江上遇险时船身突然前移之事分外在心,反复问明细节,并向灵儿和耿鲁一再查证。以炁御物乃玄门绝学,如果此事属实,那船上的人中应该是谁具有此等武功?雷南扬、耿鲁和灵儿,将船上人一个一个过筛子,先去两个落水的黑衣壮汉,再去走亲戚的母女俩,然后又除去三个小贩、两个小伙子,最后去掉船老大和水手们,只剩下杨瑛主仆二人了。杨瑛掷霹雳弹炸船虽然颇见功力,但还不够超凡入圣的份儿,加之袖箭伤敌技止平平,高下悬殊,集于一身,令人生疑。算来算去,只剩下那个白胖小厮了,杨瑛住店时身边并无此人,为何上船时突然多出个“小伙计”?灵儿的眼睛本来总在杨瑛身上打转,江上遇敌一时心慌意乱,无暇多顾,并未看出什么破绽。到岸后杨瑛下船时目光不定,好像不知往哪去,灵儿眼尖,看见那小厮在身后捅了杨瑛一下,二人才转身往西走了……
教主仿佛突然下了决心,当即吩咐雷南扬、耿鲁和灵儿,立即返回江边,追踪杨瑛主仆,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俩引入苗疆。
包世仇不知去苗山的路,沿途一打听,有四五个人都说曾看见卖解的和药贩子走过去,便顺着他们的去路追了下去。
追出二十多里路,遇见岔道,正不知该走哪条路,一眼看见右侧路旁树上挂着一块蓝色布条,走近一看,离地两丈多高,系在一根向外的细枝上,随风上下颤巍,很显眼,这是特意留给人看的。
包世仇轻轻一纵身,把那根细枝折下来。布条一边毛茬,一边缝着,像是从大襟上撕下来的,颜色、布纹和杨瑛身上穿的衣服一样。
包世仇心里暗笑:“不知这群魔崽子耍的是什么鬼名堂?”他估计附近定有人监视,索性假装走累了,倒在树根旁睡上了。
果然过了不久,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响到身边止住了。一个洪亮的声音问:
“借问一声,去长沙走这条路对不?”
包世仇闭着眼睛懒洋洋地说:“我也不认识路,正想找个人问问哪。”
那人问:“你睡着了还能问谁?”
包世仇说:“我等个人。”
“等谁?”
“等你。”
包世仇一睁眼睛,马上的壮汉慌忙打马往前跑去了。
包世仇伸伸懒腰,钻进树后的沟里。不久,从沟沿的草丛间跳出一个衣冠楚楚的白面书生,顺着那匹马跑过的大路走去。
傍晚时,正好遇上一个小镇,镇边有一座客店,院内西侧马棚里拴着十匹马,正房檐下放着十副驮子。好像预先留下的,正房东角有一个小单间没人住,包世仇就住下了。
药贩子多了几个人,卖解的不见了。坐在院里洗脚的药贩子们,一直盯着包世仇进了单间。包世仇装模作样地洗脸洗脚,喝茶吃饭,口中不住念念有词,俨然一个文质彬彬的学子,药贩子们却神色不定地出来进去,天黑了,还有人站在店门前向大路上瞭望。
掌灯后不久,包世仇便睡下了,听窗外人声一落,他便把店钱放在桌上,一飘身从窗口飞出,顺着大路往前追去。
夜静人稀,包世仇展开蹑云步法,疾飞如矢,直奔长沙驰去。追出七十余里,发现前面有车马声,挨近一看,是一辆单马拉的平板车,车上放着一口长木箱子,车后坐一个短裤褂的年轻人,赶车的是一个不住抽烟的老头,一股很浓的烟叶味儿在空中飘荡着。
车上的木箱太扎眼了,白木板,没油漆,长短大小正合装人用。马跑得不紧不慢,不甩头,不打响鼻儿,好似并未跑出多少路。车上两个人素不相识,相互一句话也不说。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包世仇灵机一动,立即停住脚步,站在夜影下,把一天经过的事从头至尾想了一遍。想来想去,白天的事毫无可疑之处,倒是方才经过的山脚下露出一点灯光,有点不同寻常,穷乡僻壤,夜深人静,小户人家为何半夜点灯?
包世仇转身便往回返,十多里路,转眼就到,灯光竟没有了。包世仇明明记得是这个山脚,一条小河从路旁拐向西去,影影绰绰有四五座矮屋,遮掩在疏疏落落的小树林里。走到山脚近前,看清是顺山势修盖的五户人家,高三低二,参差不齐。包世仇先在四周查看一遍,才伏在地上运功潜听,听了一会儿,听出高处最西边那户人家屋里有人说话。他纵身过去贴在西窗前,才看清纸窗里面挂了一层遮光的东西,看不见屋里情形。他不敢冒昧开动窗户,一抬头,看见房檐里边有一丝光亮,盘上椽头看去,原来是窗框上边有一条细缝。
包世仇一酌量,运起玄功,将右手食指塞进木缝里,左右一转,掏出一个铜钱大的窟窿,单眼往屋里望去。
屋内很简陋,北墙下摆着箱柜桌凳,地中央放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大木盆,南窗下横放一张木床,只能看见床边。包世仇又伸进手指把木缝上的小洞掏大一点,才看清床上仰面躺着一个人。哈,正是失踪一天的假小子,闭目舒眉睡得正香,看样子没有丝毫伤损。房门轻轻一响,走进一个姑娘,一转脸,是灵儿,那个卖解丫头,果然是把假小子弄来当女婿了。
灵儿进屋就往床边一坐,默默地把杨瑛看了好半天,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蓝花瓷瓶,拔去软塞,往手心倒出一点红药面,用右手食指蘸一下抹一下,把药面全抹在杨瑛鼻子里。过了一会儿,杨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看一眼床边坐着的灵儿,嘴角一动,轻轻地笑了,刚笑了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挺身坐起来,惊诧地问:
“这是什么地方?我兄弟呢?”忽然觉出说漏嘴了,赶忙闭上嘴。
灵儿脸对脸轻声说:“应相公,这是我姨家,你那位兄弟随后就到。应相公,你是我们的恩人,我决不会骗你的,我们有难处想求你那位兄弟,又怕他不肯赏脸,才请你应相公帮帮忙……”
杨瑛说:“我记得在那树上你就和我说了不几句话,也没提到过要我帮什么忙啊。”
灵儿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说:“我怕你也不肯赏脸,所以……”
杨瑛忽然开窍了:“你是用什么迷魂药把我迷过去了吧?”
灵儿一扭身跪在床下,眼泪巴巴地望着杨瑛:“应相公,请宽恕婢子大胆妄为,你要生气,灵儿就死在你面前。”
假小子哪见得了这个,一着急就去拽人家,一面不住安慰:“别这样,不要紧。你叫灵儿?灵儿,我不生气,快起来……”一面还伸手给人家擦眼泪。
灵儿跪在地上,仰脸看着杨瑛说:“应相公,你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人,灵儿若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我对不起天地良心。”
杨瑛把他拉起来,伸手拍拍他膝盖上的土,不住地说:“没事没事,我身上一点也没觉出什么难受来,你这迷魂药还真挺好的。”
灵儿噗哧一声笑了,连窗外的包世仇都差一点乐出声来,让人家迷过去一天,还夸人家的迷魂药好,除了假小子,天下大约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
灵儿问:“应相公,你若是饿,就先吃饭,吃完了再洗个澡。”
杨瑛看看地上的大木盆说:“饿倒不太饿,不过身上黏糊糊的,真想洗个澡。”
灵儿转身要去收拾什么,杨瑛一把拉住她,小声说:
“我想出去一趟。”
“干什么?”
“撒泡尿。”
灵儿腾的闹了个大红脸,想了一下,轻声说:“你等着,我去拿马桶。”
灵儿出去一会儿,拎来个小马桶,往地下一放,又出屋去把门关上。假小子大约憋急了,坐在马桶上撒了好大一泡尿,站起来提裤子,还瞅那个小马桶笑着直摇头。
灵儿又进来把马桶拿出去,再进来时,看杨瑛光脚趿拉着鞋,正在脱长衫。包世仇看他那蓝衫后大襟下边真被扯去了一条。
杨瑛脱下长衫,灵儿接过去叠好放在床上,转身便要出去。杨瑛忽然问:
“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灵儿有点奇怪,看了杨瑛一眼,说:“还有我姨和一个孩子。”
杨瑛一边解小褂纽扣一边说:“那你别出去了,给我擦擦背。”
灵儿惊叫一声,以为听错了,杨瑛可毫未在意,小褂一脱下来,灵儿更愣了,这位应相公的胸背上怎么缠着一束白绫子?受伤了?还是有什么病?杨瑛解下缠的一圈又一圈的绫子扔在床上,一回身,灵儿啊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那雪白的胸脯上,竟长着一对圆乎乎的**房。她像看见了什么吓人的玩意儿,扑过来拽住杨瑛的胳膊,两眼张得老大。直瞪瞪看着那对暄噗噗的东西,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说:
“你……你……怎么长……”
杨瑛倒大方得很,解开裤带脱裤子说:“我是假小子,不长这玩意儿长什么?我从小在草原长大,骑马放牧都和小子们在一起,惯了,出门在外,装个男的方便点。”脱光了,把脚丫伸进木盆里试试水,说声:“不凉不热,正好。”就要进盆里去。
灵儿一把将杨瑛过来,脑袋顶在她胸脯上,又扭身子又跺脚,哭不是哭,笑不是笑,眼泪都急出来了,杨瑛也搂着灵儿又拍又打,哈哈直笑。两人又扭扯了半天,与蒙古人为邻的姑娘,到底比苗疆女儿闯朗些,杨瑛在灵儿脸蛋上使劲亲了一口说:
“你拿我当假女婿了吧?”
灵儿轻轻在假小子屁股蛋上打了一巴掌,啐了一口。
一直等到灵儿给杨瑛擦完背又出去了,包世仇才用传声入密叫了一句:
“瑛子姐。”
假小子听得清清楚楚,侧脸朝窗户一望,光屁股跳出木盆,一步抢过去把门栓插上,回身便往窗前扑来。包世仇赶忙说:
“别动窗户。你老老实实听着,别吱声。那灵儿是苗山的好人,假装卖解的,对你没有坏意,你跟她走,什么也别问,我在暗中保护你,看看他们到底耍什么花样?”
假小子一高兴,大声说了句:“就这么办。”
正巧灵儿来到门外,忙问:“你说什么?”
假小子一伸舌头,笑着说:“我说我兄弟不来我也跟你走,去哪儿都行,反正我闲着没事。”她刚觉得自己回答得很灵巧,听灵儿在外面推门,马上又赘了一句笨话:“别进来,我还没穿裤子。”
第二天,灵儿给杨瑛换了一件月白薄纱长衫,假小子穿戴整齐,更显得神韵清朗,如玉树临风。灵儿使劲看了两眼,笑眯眯地说:
“你真一点也看不出是个女人。”
杨瑛把袖子一抖,神气地说:“若不然外号能叫假小子吗?”
两人坐在一辆带凉篷的马车上,肩并肩,说说笑笑,真想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灵儿断定包世仇一定赶过了头,所以上路后缓缓而行,打尖住店都大大方方,毫不掩蔽。
一场误会解开了,灵儿竟毫无芥蒂,真心实意地喜欢上了这位胸无城府的大姐姐,一路上昼则同车,夜则同榻,对杨瑛照顾得无微不至。但假小子却多了个心眼,讲别的事滔滔不绝,眉飞色舞,一提他那位兄弟,便东拉西扯,讳莫如深,弄得灵儿也摸不清这人到底是精明还是傻子?追问急了,才贴着灵儿耳边说:
“我背后讲他,若叫他知道了,能把我胳肢得肚皮笑两半儿。”
灵儿说:“他眼下不是不在跟前吗?”
杨瑛说:“他神出鬼没,说不定就在我们跟前。”说完又后悔得一吐舌头。
吓得灵儿急忙扭头四下张望。
过了湘江,一直不见任何征兆。药贩子们从后面赶上来了,忽然在路上遇见一个风姿秀逸的书生,手挥折扇,彳亍而行,到近前一看,竟是那个在小客店里失踪的书呆子,为何骑马赶路还没有两条腿走得快?
包世仇冲他们点点头:“诸位才来啊?”
吓得药贩子们头也不敢回地纵马扬鞭,绝尘而去。
包世仇心里笑笑说:“这回疖子该出头了。”
入夜,灵儿和杨瑛宿在一家荒村小店,包世仇不便进村,在村南道旁一棵大树上盘膝而坐。星星刚满,一条纤细人影由南掠至树下,好像踌躇一下,仰脸向树上密叶中说:
“树上的朋友请下来。”是女人声音。
包世仇从枝叶间升起两三丈高,凌空一绕,轻轻落在树下女人身后。树上枝叶未动,声息皆无,树下女人毫未察觉,停了一会儿,又叫一声:
“请下来吧,树上的朋友。”
“念你不做暗事,饶你去吧。”
话声突然响自背后,吓得那女人猛一转身,两柄剑交叉护在胸前。
包世仇又问:“你是苗山的什么人?”
那女人说:“玉尾堂主沙静仪。”
包世仇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对这个行动磊落的女人颇有好感,静静地问:“深夜来此,意欲何为?”
沙静仪轻轻一笑,平静地说:“欣闻少侠武功卓绝,小女子不知自量,想讨教几招。”
包世仇也轻声一笑说:“武功并非卓绝,以三招为限,还可以奉陪。”
沙静仪听说“以三招为限”,心中不仅一凛,表面上仍和和气气地说:“请少侠指教。”
阴阳双剑多以轻灵为主,分进合击,沙静仪却一反常规,双剑平刺而出,刚点近对方胸前,突然跟进一步,剑光上下交错一闪而过。这一招是从白蛇吐信和金龙盘柱中化出来的,两丈以内万难躲过。不料出手后定睛一看,对面的人影纹丝未动,好像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
沙静仪是五毒教内三堂玉尾堂主,绰号三尾蝎子,长得秀丽文静,不苟言笑,很像个贤妻良母,动起手来却疾如风雷,辛辣无比。听耿鲁谈过少林寺挨打、雷南扬讲过漯河遇救等事,二人猜想引来的人许是其中之一,或许两处同为一人所为,沙静仪心中怀疑,特地前来见识一下,一招走空并未气馁,身形一晃,双剑上刺下劈,旋起两团剑花,接着如灵蛇入洞,在下盘一闪,立即卧龙吐须转向上盘卷去。这是沙静仪的绝招,两招连续攻出,一气呵成,一片银光照眼,宛如十几只剑同时挥动,平地卷起一阵旋风。就在双剑分刺到包世仇胸腹时,猛然两声爆响,沙静仪两臂一麻,双剑被弹出四丈开外,喳的一声插在地上。
沙静仪仿佛呆了似的站在那里,过了半晌才叹息一声说:“少侠神技以至于斯,小女子心悦诚服了。”
包世仇坦诚地说:“沙堂主招法精奇,无懈可击,我只是在你招式将尽时趁机取巧而已。”
沙静仪四十多岁了,高兴得像个小姑娘:“少侠虚怀若谷,小女子如膺九锡。告辞了。”拔起地上双剑,拱手而别。
过了一盏茶工夫,包世仇忽听村中响出一点奇异的声音,赶忙纵身向那家小店驰去,到那里一看,杨瑛住的那间屋子,门窗大开,空无一人,纵上屋顶一看,村后边有五六条人影正向北面山坡飞奔。事在紧急,不容细想,包世仇展开蹑云步法,如凌空虚渡,转眼间追临切近,见是五个手持棍棒的村夫,追上一问,说是追赶被野狼叼去的小猪。没听见猪叫,哪有野狼?包世仇冷笑一声说:“便宜了你们!”转身便返回小村,刚进村又听见村东南远处微有声响,又出村向东南追去,追出三里多路,遥望前边有三条人影直奔一排林中钻去。包世仇心中惦记着杨瑛安危,不顾一切地便向林中穿入,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我把他杀了。”
包世仇惊急万分,不分青红皂白直往林中闯去,嫌眼前一棵树碍路,右掌一挥,咔吧一声,碗口粗的树干被拦腰截断,飞过一旁。
林中有一块几丈见方的空地,一个树墩上坐着一个蒙面黑衣人,看身材是个女人,身旁站着四个黑衣蒙面大汉,手持刀剑,凛然虎视,包世仇一惊:“东厂鹰犬?”
刚逃入林中的三个人也是黑衣蒙面,一个人将肩上扛的布袋放在那女人面前,布袋里的东西好像很重,放在地上还颤动一下。
包世仇一进空地,便觉出周围下了毒,刹那间心里闪过很多念头:他们到底是东厂鹰犬还是五毒教?害了什么人?是不是瑛子姐?瑛子姐身手不弱,这三个人并不十分高明,决不能轻易得手。沙静仪难道和假装打狼的都是声东击西,诱我上当?这树墩上的女人是正主吗?明哥哥说大魔已改邪归正,为何五毒教还在害人?莫非这伙人是蒲同的党羽?灵儿和雷南扬、耿鲁都哪去了?究竟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事已至此,包世仇倒平静下来了,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那些黑衣人见包世仇急急追来,如今竟一言不发,好像有些意外,女人身后一个蒙面大汉厉声喝问:
“什么人?胆敢窥探本教机密!”
包世仇学着他的口吻问:“什么人?胆敢在此残害无辜!”
那大汉喝了声:“大胆!”纵过来扬掌便击,掌未到先涌过一阵腥风。
包世仇长袖一挥,大汉气息一窒,蹬蹬蹬退了四五步才站住。
包世仇骂了声:“黔驴之技。”仍然站在那里一步未动。
坐在树墩上的女人,转脸看了看身后另外三个蒙面人,那三人立刻走过来在包世仇面前半月形站住,六只手一齐挥动,袖箭、飞刀、铁蒺藜、瓦棱镖、梅花针、铁链子……像下雹子一样直往包世仇身上落下。看起来不要说躲闪连转身的工夫都没有,但包世仇依然平静地站着,两手上下交动,像绣女纫针似的,将各种暗器抛在脚下。后来索性只偶尔把射向头面的暗器弹开,一面还忙里偷闲向四外林中谛听。坐在树墩上的女人看包世仇身上的长衫,如微风拂动,湖水兴波,颤起层层细浪纹儿,连瓦棱镖射上去都被弹落下来。
那女人一声轻喝:“退下。”声音清脆,年纪不大。
三个使暗器的蒙面人一声不响地退了回去。包世仇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暗器,心里掂量着:“这六只手不如五伯父的两只手。”
那女人慢慢走过来,从黑衣下抽出一把黑乎乎的短剑,微一闪动便透出一股腥辣之气,包世仇不由一凛:“五圣剑!”他听吴明说过,五毒教有一把折金断玉见血封喉的利刃,叫五圣剑,剑身短,色黑如墨,为掌教圣物,代代相传,不遇死敌绝不出手。这女人即持此剑,定是五毒教主无疑,说不定就是山丹陀的女儿,自己与苗山素不相识,为何视为死敌纠缠不已?看这样子他们好像蓄谋已久,绝非出于误会。真相未明之前,出手轻也不是,重也不是,该如何处置?……
包世仇还在举棋不定,那女人走过来,一言不发,出剑便刺,身轻如燕,手快如风。包世仇身形微动,连试三招,便看出这女人功力很强,短剑仅一尺三寸长,竟能点出六个剑尖,劲风远及五尺,而且招法诡异,连绵不绝,凶狠处远胜沙月桃,身法招数却别出心裁,应前呼后,形左实右,掌剑并用,虚实难测,与中原各门派武功大异情趣。更奇怪的是只攻不守,贴身紧逼,形同拼命,好像知道包世仇不会伤她似的,一点退步也不留。包世仇被引起兴致了,身法一变展开了久未一用的太极掌法,虽然不想正面击中,却用掌风将女人卷在一个狂飙似的旋涡中,不出十招,那女人觉得眼前身后、肘边肋下全是掌影,左支右绌,顾前失后,一招也递不出去了。
正在这当儿,包世仇忽听林外有十几个人从北面奔来,一入林内便惨叫连声跌倒在地,显然已中毒死去。包世仇登时怒火中烧,无暇细想,大喝一声:“好狠毒的魔崽子,我废了你!”右手一扬,掌心骤然现出晶莹的玉光。
不料那那生死相拼的黑衣蒙面女人,忽然扑通跪在地上,一把扯去蒙面巾,向包世仇连连叩头,大声欢呼:“恩公,恩公,请高抬贵手,听小女子一言禀告。”
同时,北边林中那些中毒而死的十几个人全活了,和空地上七个蒙面人一齐奔过来,跪在黑衣女人身后呼叫“恩公”叩头不已。
包世仇愣住了,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听那些死而复活的人群中竟有沙静仪的声音,便扬声问:
“沙堂主,是你吗?这是怎么回事?“
沙静仪高声说:“启禀少侠,跪在你面前的是我们的教主……”
话未说完,从北面林外奔来两对人影,前面的是耿鲁携带杨瑛,后面的是雷南扬和灵儿。杨瑛离很远便大声喊:
“小华,别伤他们教主。”
雷南扬、耿鲁和灵儿一看空地上的情形,长长松了一口气,一同过来跪在教主身后。杨瑛三步两步跑过来,一把将五毒教主拉起来,脸对脸仔细看,大惊小怪地叫:
“大眼睛,双眼皮儿,白脸蛋儿,太好看了……”
包世仇拱手为礼,向跪着的五毒教众说:“诸位请起。”
这边二十多人先后站起身来,静穆肃立;那边杨瑛拉着五毒教主的手,亲热地问:
“你叫什么名字?”
“无邪。”五毒教主的声音轻得像耳语。
“多大了?”
“十八岁。”
“啧啧,这么点岁数就当教主了……”
包世仇将杨瑛拉在身边,谨慎地问无邪:
“你我素昧平生,何故称我恩公?”
无邪也谨慎地反问:“请问少侠与报应神高老前辈有何渊源?”
包世仇说:“他老人家是在下恩师。”说完话,不禁感叹一声,浩浩人海,茫茫江湖,数十年来只有魔门子弟才知道恩师真正姓什么。”
无邪又问:“敢问少侠方才使的可是混元掌?”
包世仇踌躇了一下才说:“正是。”
无邪和身后肃立的众人,一齐欢悦地啊了一声,好像从心上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无邪恭恭敬敬地重又跪下,身后众人也行礼如仪,随同无邪叩了一个头。杨瑛跟着包世仇借了半个光,觉得身上拘拘束束不知怎么好了。
包世仇已猜出了几成,身处两手虚空一托,无邪觉得一股柔和之力将自己托起,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包世**气地说:
“教主有何意图,但请明言。”
无邪不安地说:“高老前辈,家严尊为尊长,小女子焉敢僭越,请少侠直呼小女子贱名。”
杨瑛也听明白了,原来这里边还差着辈行呢,她可不愿当大辈儿,一把拉过无邪便插嘴说:
“江湖辈儿,买卖字儿,马马虎虎那么回事儿。肩膀齐是哥儿们,我喜欢你,叫你妹子,他是我兄弟,也得跟着叫,岂不省去不少麻烦?”
无邪还再三不依,包世仇便附和说:
“你我非亲非故,何必拘于俗礼?我瑛子姐天性率真,实胜我等良多。”
无邪说:“那小妹可高攀了。”
杨瑛说:“高攀的是我,一下子认了个教主妹妹。”说着,放开嗓门儿便假小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这才是不打不相识,话一说开皆大欢喜,无邪从头至尾说出了原委。
苗山五毒教并非土生土长的苗人魔教。南宋末年一位文武兼修的内家名宿司徒非,痛恨朝廷腐败,官吏残暴,诛戮了一些横征暴敛、鱼肉乡里的奸臣恶霸,携家潜入苗疆,避祸隐居。后来鉴于他族流民常来骚扰,便开门授徒,扑捉毒虫,炮制药物,既治病救人,又防敌保身,并召集数百苗人,在险地要道设防自卫。数年后徒众日多,遂立下门规戒条,起名五毒教。司徒非死后,留下武功和毒法两册秘笈,教主一人武功毒法,世代相传,门下弟子除习武外,只能施毒,不会制毒,内三堂虽有自制的各种毒药、毒器,均非教主所传。三十年前,老教主山丹陀被活报应废去内功,后虽蒙以绝世玄功重复内力,但已不能再用本门毒与气合的血煞心法了,因而娶妻生子,留下一双儿女,子名去恶,女名无邪。前代所有教主均兼峒主于一身,山丹陀受挫折后大彻大悟,传去恶为峒主,只习武功,不传毒法;传无邪为教主,统率五毒教众。五毒教为防门徒违反教规,私出作恶,入教之初在教祖灵前明誓,服下特制毒药五圣丹,终身不予解除,每年清明节由教主赐服一次解药,一年内毒力不发。山丹陀娶妻生子后心情大变,废去以毒制人的戒条,将弟子身中之毒全解去了。不料事与愿违,为善竟得恶果,师弟蒲同竟叛教出逃。蒲同逃离苗山前,妄图盗走教中秘笈,正值山丹陀在圣殿中练功,突然受惊走火,多亏圣殿内有教主暗设的毒器埋伏,令蒲同受伤逃走,只盗去一些制成的毒药。山丹陀走火后半身不遂,久治未愈,年年派人去中原购买麝香、牛黄等珍贵药材多方调治,始终未见起色。山丹陀年事已高,几成绝望,时常对儿女叨念:“除非高老前辈驾临苗山,恐今生无望了。”
无邪在碧水潭听雷南扬说江上遇险时,暗中有人用以炁御物绝世神功相救,便想到此人或许与报应神有关联,马上打发雷南扬、耿鲁和灵儿去将杨瑛主仆引入苗疆。三人刚进入那个小山窝,即听到一阵打斗声,未容赶临切近,望见寨后一棵大树上飞起一条淡影,像一缕轻烟飘进寨去。雷南扬说像人,耿鲁说人没有那么快的,灵儿说过去看看,灵儿到近前上树一看,树上竟坐着那位让房给他住的年轻相公,一问:“你那个小伙计呢?”杨瑛倒毫不相瞒,说:“进寨里去了。”灵儿心里一动,觉得奇怪的事也许就出在那个来历不明的小伙计身上,一伸手便把杨瑛迷了过去……回来后,无邪害怕弄错了,想把包世仇引到苗山再说,没想到包世仇并不露面,时隐时现,神出鬼没。无邪迫不得已,这才要试试包世仇的功力如何,如非所找的人,便放杨瑛回去。沙静仪自告奋勇要先试试,才在村外与包世仇过了三招。从村里出来的三人,布袋里装的是一口死猪,害怕引不到林中便被追上,又派人假装撵狼拖延一下。交手前无邪见包世仇百毒不侵,已断定了七成,他听父亲说过,高老前辈的混元掌晶莹如玉,闪闪发光,所以包世仇右掌一扬,无邪立即停手跪下。事先知道此种玄功非遇强敌和巨恶绝不轻易出手,无邪不足为强敌,只好扮巨恶,令沙静仪等假装中毒惨死,以激怒包世仇痛下毒手。雷南扬和耿鲁怕万一应对不当,伤了教主,特由灵儿说明原委,请杨瑛前来劝阻……
一席话,听得包世仇心惊不已,幸亏临下手之际,突然想起明哥哥讲过的师父错废山丹陀内功的事,不觉踌躇了一下,否则右掌一出,大错早已铸成了。他心里想着,眼睛看着这位年轻教主问:
“万一我收功不及伤了你,可如何是好?”
无邪坦然地说:“只要少侠能起家严沉疴,无邪纵然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包世仇又深深看了她两眼,痛快地说:“好,我交你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