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云回到二云庄,已是次日清晨。
在明丽的霞光里,望见二云庄的高墙和大门,齐凌云宛如万里历险再世归来。庄前应门的恰是余信,离老远望到庄主回来花子用棍一挑,那剑闪了一道银光,飞出三丈多高,十丈多远,嚓的一声插在地上,像风摆杨柳来回乱颤。
小花子站起来抖抖后大襟上的泥土,对老家伙说:“我师叔说你们是龟山五鼠,这个马前卒当不得,你是耗子头儿,赶快领他们四个回去吧,不然,大白天耗子出洞可要喂猫了。”
这时候,正好齐凌云从庄内走出来,一看见丹儿,便问:
“丹儿,你怎么才到?你师叔呢?”
丹儿说:“大庄主,我帮你打耗子来了。我师叔说,左悦行那伙人马上就到,让我先给你送个信儿。”
“左悦行?”齐凌云以为丹儿说错了:“不是左悦彤吗?”他还不知道越虎庄同胞相残、弟弟冒名的事。
丹儿说:“我不知道,只听师叔说这个东厂的副统领叫左悦行。”说完,一面扔馒头一面向庄里跑去。
那两个应门的庄丁一人接到一个冷馒头,愣呵呵的看着小花子跑进大门里去了。
龟山五鼠本是被利用前来探听虚实的,不想被个稚气未脱的小花子弄得灰头土脸,齐凌云白了他们一眼,理也未理,转身便回庄去了。四个老鼠拥着一个痒的哇啦乱叫的半截眉,狼狈不堪地向来路退去。
过了不久,东面路上走来一群人,除大漠三熊外,有一个黄衣老僧,其余十多个人全是黑衣蒙面,看不出本来面目。
一行人像游山玩水似的,慢悠悠走到二云庄门前,当先一个蒙面人对应门的庄丁说:
“去,告知大庄主,有故人来访。”
一个庄丁进院不久,齐凌云和江万里便联袂迎了出来。
齐凌云一拱手说:“诸位远来不易,欲先礼后兵,则暂请入庄待茶;想开门见山,我兄弟则恭候赐教。”
蒙面人哈哈一笑说:“大庄主豪爽过人,令人钦佩,我看就免去俗礼吧。”
江万里说:“既云故人,当是知友,何不以庐山真面相见?”
蒙面人说:“碍于情面,还是蒙上一层布好些。”
江万里也哈哈一笑说:“人言左悦行欺兄霸嫂禽兽不如,今日能出此言,竟似天良未泯,岂非咄咄怪事!”
答话的蒙面人正是左悦行,江万里话出如剑直揭隐私,是想逼他出手应战一决胜负,左悦行阴险诡诈,横草不过,虽气得周身颤抖,连哼数声,却强忍下了这口恶气没有先出头,齐凌云方才问过岳胜夫妇,越虎庄之事业已尽知,轻蔑地看了左悦行一眼,冷冷地说:
“此地也还宽敞,就不请各位入庄了。”
大漠三熊因前日失手面上无光,白熊乌不忧纵身跃到门前的平地当中,两条虎尾鞭一摆,大喊一声:
“乌不忧请教。”
人高嗓门大,像炸了一个响雷。江万里微微一笑,刚要解下佩剑,大门里跑出了小丹儿,手里拿着半拉梨,一边咽下嘴里的梨一面喊:
“二庄主,让给丹儿吧,我还从来没和人打过架呢。”
随后走出岳胜夫妇,江万里还在踌躇不决,岳胜已向他点头示意。对面那群人中左悦行狠狠向岳胜夫妇盯了几眼。
丹儿往乌不忧面前一站,矮半截,小一圈,宛如大象面前站了一只小羊。丹儿却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半拉梨吃完,一伸手,从花子衣服下面抽出一把尺多长的短剑,人小剑也小,看起来竟像小孩子在闹着玩儿。
丹儿短剑一扬,剑锋微斜,二目凝神,静静而立,一出手便是名家风范。乌不忧瞿然一凛,马上一扫轻视之色,双鞭一横一竖,在胸前虚交,聚精会神,封住门户。
丹儿向右轻轻滑步,身动剑不动,引得乌不忧转身相对,在脚步半移之际,丹儿两脚未抬手中短剑突然到了乌不忧小腹,快得令乌不忧大吃一惊,赶忙左鞭一压,右鞭横扫而出。二人高矮不同,乌不忧居高临下,本应占尽优势,但大漠三熊双鞭以攻中上盘为主,如今上盘鞭法几乎无用,而小丹儿出剑似电,身快如风,步步踩在乌不忧身侧,逼得乌不忧不住换位。双鞭形同单鞭。十招过后,旁观的人都看出来了,丹儿仿佛自己在练剑,手上招式,脚下方位,都协调一致。绵密无间,乌不忧则成了活剑靶子,在原地五尺之内转磨磨,转来转去,突然光华一敛,乌不忧右手单鞭落地。
丹儿一撤身,收剑静立,毫无骄矜之色。乌不忧输得莫名其妙,觉得周身并无伤痛,翻过右手一看,内关穴上有一谷粒大红点,深入皮下,转转手腕,还隐隐有些麻木,立即恍然大悟,赶忙双手抱拳,实心实意地说:
“多谢少侠剑下留情。”俯身拾起虎尾鞭,后退几步,才转身走去。
堂堂大漠三熊,在一个孩子手下未走上三十招,在两方面的人群中引起了一阵议论。丹儿刚回到丹雪梅身旁,对面黑衣人群中走出一个魁梧地蒙面人,手提长剑,走到场中一站,两眼炯炯看定齐凌云一言不发。
齐凌云看看江万里,江万里微微摇摇头,表示也不知此人是何来头。齐凌云方要举步,江万里已抢先走出,缓步来到蒙面人对面,也一言不发,慢慢举起长剑,停在胸前。两人相对默示,足有一盏茶工夫,蒙面人突如惊雷骤现,长剑闪出一片耀眼光华罩向江万里。
齐凌云和岳胜几乎同声低呼:
“魔剑!”
魔剑计超原,十三年前名列东厂三大高手之首,也是阜城一战中漏网的敌魁之一,十几年来生死不知,今日竟忽然在这里现身,不禁使齐凌云暗自惴惴不安,不知那些蒙面的黑衣人中,还有多少意想不到的凶神恶煞?
魔剑得名,一来因为计超原剑术诡异,不循常规;二来由于他剑法中地煞七十二式,招招以魔为名。他一上手使出的这一招便叫邪魔外道,阴损毒辣兼而有之,从前有不少武林人曾折在这一招之下。
江万里似胸有成竹,长剑一挥,一片银光湧起,只听一串密如骤雨的碎玉声响过,两条身影乍分,计超原说了一个字:
“好。”
尖声刺耳,宛如午夜枭鸣。
两人再次交手,均各存戒心,因为各自心里明白,谁也没有任何取巧之机,只能凭真本事一决胜负。计超原剑势凌厉,咄咄逼人,仿佛饿鹰扑食,招招尽是杀手;江万里则剑势飘逸,恰似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应招对式如影随形,天衣无缝。交手不足三十招,双方旁观者均已看出,江万里的剑法也大异常趣,各门剑法皆为顺势受招,乘机抢先,而江万里的剑路竟于不变处骤变,于不意中抢先,敌迎我顺,以柔克刚,隐隐透出有无嬗化之机。
看着看着,黑衣人中突然响起了一个苍老声音:
“紫电青霜!”
他好像是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在场众人中只有几个为之一震,年龄小一些的人均茫无所知。
齐凌云年轻时曾听父亲讲过,江湖上出现过两个名驰武林的女杰,人称黑白双姣。黑道中的一姣叫玉面魔心白姗姗;白道中的一姣名叫陆青霜,紫衣玉面,剑出如电,人称紫电,又因他名叫青霜,故简称紫电青霜,出身来历迄无人知,武功超绝一时,多少鬚眉名家难望其项背,曾孤身两次挑斗两面妖勾冥,均未分胜负,谣传勾冥竟由恨生爱,终生未娶。而紫电青霜后来不知何故,突然销声匿迹,不知所终。
齐凌云和那黑衣老者是从场中交手二人的剑法认出“紫电青霜”的,计超原的魔剑已早有定评,自无不识之理;难道义弟的剑法竟然与紫电青霜有关?自己可真成了有眼不识泰山了。
齐凌云怎么也想不到,不但他不知道谁是紫电青霜,连江万里也不知自己的母亲是紫电青霜。
四十多年前,陆青霜正当盛年,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突受方外人指点,厌弃了争强好胜的江湖生涯,嫁了一位经纶满腹的才子,与丈夫过了十年恬静地书香生活,不幸祸从天降,丈夫因为文字罹祸,满门抄斩,蒙难之日陆青霜正携子外出,归来后一怒之下,连诛地方官员与朝中大臣二十七人,震惊朝野,大内密遣缇骑网罗黑道高手,四出围击,再一次激战中陆青霜右腿中箭,因匆忙负子逃命,发觉中毒为时已晚,乃自断一腿,逃至太行山中,为齐凌云所救。
陆青霜劫后余生,性情大变,从前认为因除恶而杀人虽不能享誉百代尚可光耀当世;出嫁后受丈夫熏陶,曾认为文以载道博古通今之儒可流芳千古,垂教万世;大难之后,静中思过,忽大徹大悟,锋芒去尽,除教子习武外,不问名利是非,整日诵经静坐,参悟玄机。江万里幼时体弱多病,陆青霜授以内功心法,根基颇固,长大后尽得乃母真传,但始终不知乃母旧事。倒是那个蒙面老者,年轻时曾目见陆青霜的惊世绝技,至今尚能从江万里的剑法中,依稀看出当年紫电青霜的风采来。
计超原也和齐凌云一样,只听上代师友讲过紫电青霜,听那蒙面老者一喊,不禁心中一惊,这时江万里已将剑法使开,绵绵融融一派自然,了无痕迹,计超原连施绝招,均感无懈可击。这一招,计超原使出魔高一丈,紧接走火入魔,斜上而下,向江万里的剑幕中强行楔入,突觉江万里的剑光竟如明月穿林,反卷入自己怀中,他百忙中转身撤步,回剑反挑,剑锋方出,不料江万里身形陡然向右反转,一缕劲风直向计超原后背刺来。计超原招数将老,无力自救,只好拼命向前扑去,剑尖点地借力一蹿,人虽躲过去了,后背的黑衣却被刺开一尺多长裂缝,吓得他心里砰砰直跳,连自己受没受伤都不知道了。
江万里这一剑,无疑于将东厂所有用剑的好手都打败了。左悦行左右看看,那个黄衣老僧一言未发,立即缓步走进场内,大喝一声,径向岳胜叫阵:
“昨日掌震无我的是哪位?”
岳胜应声而出:“是我岳胜。”
黄衣老僧说:“五台普济,特来请教。”
齐凌云一听,便知是五台番僧的嫡传弟子,不禁为岳胜担心。比齐凌云更加担心的是丹雪梅,这黄衣老僧显然来者不善,岳胜虽然昨日击毙无我,但无我乃死于自身的腐骨功,丹雪梅虽未看出底细,却断定无我因中毒而死,故而对岳胜目前功力仍然心中无数,劲敌当前,夫妻情深,忐忑之情自然胜于他人。
岳胜师门秘技为七煞掌与风雷掌法,七煞掌练成后,可在风雷掌法中施出制敌,因此,七煞掌可伤人于死,常须凭借风雷掌的招数取胜。风雷掌顾名思义,迅猛有余,而灵巧不足,且消耗功力过甚,不适于久战。岳胜病居渭水十三年间,内功尽失,百无聊赖便独出心裁,在风雷掌法的基础上,琢磨出一套新掌法,既有风雷之厉,又具细雨润物之趣,蕴含雨过云开光天丽日之意起初本为绝望之余自我抚慰,后来越琢磨越深奥,借助于丹家世传的医学秘笈,竟独辟蹊径,直窥造化之秘,与丹雪梅那套无名的古怪剑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岳胜重入江湖,虽只昨日与无我交过一次手,但年轻时久经沙场,阅历颇深,一见面便知普济的功力远胜无我,遂决意益其骄气,乘机取胜,初上手时只用老套路的风雷掌法虚与委蛇。果然普济深信不疑,挥动双掌招招进逼,恨不得几招之内便击毙岳胜,为无我报仇。
原来普济为五台番僧唯一传人一音的弟子,乃普净的三师兄,普净被包世仇破去腐骨功后形同废人,一音曾告诫弟子不要轻举妄动,守机待时,誓报此仇。无奈东厂迩来节节失利,朝廷一再差人去五台敦请,一音才派普济下山探听虚实,未料想初道马岺便得知无我丧命,对手竟是辽东七义的霹雳手岳胜。论起来,岳胜昔日功力不及无我,近十数年来无我精炼腐骨功,功力尤进,怎能死于岳胜之手?普济百思不得其解。及至见面一看,岳胜貌似文士,虽身材挺拔,却无威猛之势,出手的风雷掌法也不见惊人之处,普济便错想到无我或许是因自身功力不纯,腐骨功走火致死。
普济急于求成,岳胜以逸待劳,直到六十招过后,普济才逐渐醒悟,看岳胜虽力似不胜,却始终身法不乱,偶尔与腐骨功的掌力相触,也并无任何伤损,打着打着,觉得岳胜的掌法中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好像苍松翠柏的虬枝上长出了朵朵鲜花,奇招叠出,神秘莫测。双方众人中,齐凌云和左悦行等熟知辽东七义,且武功均在伯仲之间,没想到十几年不见,岳胜功力以高出同辈多多矣。
眼看着岳胜掌力越来越猛,翻覆间隐隐有风雷之声;而普济似因抢攻过猛,内力渐有不继之势,黑衣人中突然飞出一条身影,凌空一折,由上而下直击岳胜头顶。此时岳胜已聚足七煞掌力,正要施杀招击败普济,骤见他人偷袭,心中分外气恼,身形微撤,双掌一仰迎了上去。黑衣人在掌力即将相接之际,猛见岳胜掌心殷红如血,大惊失色,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只听砰然一声,有如巨石相撞,黑衣人被震起一丈多高,吧嗒摔在地上,扁扁溜溜仰面朝天,一口血喷出来像洒了一片血雨,登时不动了。
岳胜先师神掌断岳柳青田,穷毕生精力,七煞掌只练到七成火候,运掌时掌心鲜红,不见暗色,伤人后损及血脉,竟日而亡而今岳胜得朱泠之助,七煞掌已达十成火候,连岳胜自己也梦想不到。
普济望着地上已死的黑衣人,不禁暗自庆幸,他看出岳胜那一掌本是为他准备的,如非这个替死鬼为他挡了灾,他也接不下岳胜全力一击。
黑衣人中那个苍老声音大声斥责:“岳老六,你出手也太狠了!”
岳胜未及还口,丹雪梅在旁接过话茬:
“俩打一个,攻人不备,本非正人所为,我大哥如果接不下那一掌,你又该怎么说?”
左悦行一声怒喊:“为贾五爷报仇!”
黑衣人纷纷亮出兵刃,准备一拥而上,忽然从庄门里推出一辆椅形轮小车,车上垂腿坐着江母,由辛桥直推到齐凌云身前。
黑衣人群愕然一顿,江母轻声说:
“钱二先生,多年不见,怎么越活越没有出息,竟然上门欺负孩子们来了?”
声音不大,在吵吵嚷嚷地杂声中,却如空磐音,近在耳畔,令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苍老声音迟迟疑疑地说:“陆大姐,钱二不是……那个……”一面说一面往后退,话声都差音了。
一个持剑的黑衣人心中不服,刚挺剑上前一步,见江母嘴唇微张,的一声,他手中一震一轻,长剑竟被齐锷击断,低头细看,脚前正滚动着一粒念珠,吓得他一下倒纵出两丈多远。
左悦行也被震住了,一粒小小念珠,能击折纯钢剑,大约在场诸人都没有一个能接下这老太婆十招,正在欲进不敢欲罢不能之际,忽听庄西一声长笑,一条身影如飞而坠,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像乌鸦争巢,喳喳尖叫:
“陆青霜,三十年未见,风华依旧,你可比我好看多了。”
江母定睛一看冷笑一声说:“马识途,你名曰识途,实乃迷途,今天怕是走到死路上了。”
来人正是左悦行等此行的靠山八指妖马识途。马老妖听陆青霜的话有弦外之音,猛然一惊,瞪着两只鬼眼,把齐凌云、岳胜等人看了一遍,转又哈哈大笑说:
“邵老鬼三十年踪影不见,大约早已魂归东土,除了他能降住我老秃的人恐怕还没下生呢。”
“呸,大言不惭。”
随着“呸”,陆青霜吐出一粒念珠,直射马识途胸前璇玑穴,马识途随手一抄,竟震得指节刺痛,张手一看,不过是一粒迦南香念珠,不由得仔细看了陆青霜几眼。
齐凌云在方才钱二先生喊叫“紫电青霜”时已经猜出了八分,只是猜不出失去一条腿整日诵经静坐的江母,如今功力如何?是否能抵得住这个横行西北的马老妖?他不知陆青霜在伤足后,诵经之余,常以吐枣核、荔枝核为戏,二十多年苦修不缀,已练成一种独特暗器,可力破重穴,穿透内家真气,马识途一接到手中立即增加了三分警惕。
陆青霜掀去盖在膝上的毛毯,人们才看出他长裙下只余左腿。辛桥递过一柄长剑,陆青霜接在手中,左手食指在剑身上一弹,铮然作响,有如鸾鸣,不觉喟然长叹一声说:
“你已经二十多年未饮恶人血了。”
听得黑衣人中有人脖子上直冒凉风。江万里侧脸看看妻子,辛桥冲他微一点头,令他但放宽心,江万里顿时自愧远不如妻子更深知母亲。
陆青霜身形一起,轻飘飘地落在马识途面前,单腿独立,如修竹临风,重现出当年笑傲江湖的绰约英姿。
马老妖熟知陆青霜两斗勾冥之事,对眼前这个一条腿的老太婆半点不敢轻视,后撤半步,二目鹰视,秃头放光,运足阴煞毒功,方要出手,突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这回我看你哪儿跑?”
马老妖吓得斜蹿出一大步才敢转身向后看,场内两名超凡的高手,竟然不知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马老妖一看,是个小花子,他以为又是包世仇,仔细看看,比包世仇年岁大点,面貌也不相同。
小花子嘻嘻一笑说:“我跟了你五六天,到底还是把你跟着了。”
马老妖近日已觉出有人在暗中追踪,几次运功默察,竟然不见丝毫征兆,他怕是三十年前的旧戏重演,便马不停蹄四处飞奔,甚至风餐露宿,匿迹山林,企图甩掉那个人,今日一见,竟是个带有几分稚气的小花子。
马老妖尖溜溜地咧嘴一笑说:“跟着了又将如何?这里没有舍粥的,滚一边去。”
小花子说:“没有舍粥的,可有死马肉,秃妖你活到时候了。”
马老妖满没把小花子瞧在眼里,撇撇嘴说:“就凭你这点道行?”
小花子说:“秃妖,你听着,降你不用十招。十招之内拿住你,我回山复命;你拖过十招,我回头就走,豁出让我师傅打屁股。”
一个不起眼的小花子,从生下来就练武,也不出十八九年,竟要在十招内降住年届百龄的马老妖,在场的人几乎没有人敢相信这句话。小丹儿却跳着脚喊:
“大师叔,我给你数着。”
小花子说:“小不点儿,你帮我看住,别让他趁机溜了。”
包世仇答应一声,马老妖才知道身后又多了个小花子。陆青霜此时早已回到小车上,静静地坐着看热闹。
两方的人都没见过这个嘻嘻哈哈的小花子,听口气满没把这个横行一世的八指妖当回事儿。
马老妖也不知这小花子是何许人也,听他口气,好像要两个打一个,估量他的功力也不会比包世仇高出多少,胆气一壮,便轻蔑地说:“你两个顶多不过是那邵老鬼的徒弟,三十年前我在祁连山和邵老鬼比腿时,还没有你俩呢。”他吹上了。
小花子呸的吐了一口唾沫说:“你不但脑袋秃,脸皮也厚,拿丢人当露脸,那时候你不钻进耗子洞里藏起来,今天还能在这吹牛?闲话少说,你准备好了,别说我欺负你要死的人。”
一边说一边放下手中的破布袋和打狗棒,两眼瞅着马老妖一笑,手一伸,便到了马老妖的肋下,吓得马老妖一拧身闪出老远。这一招太快了,快得周围的人都没看清小花子的手是怎么伸出来的。
包世仇在心里打了个咳声。一样的通灵指,明哥哥使出来毫无痕迹,就像伸手摘花一样,没有一丝烟火气。
丹儿数了一声:“一招。”
一招就把马老妖吓着了,瞪着两只鬼眼死死盯着小花子一动不动。
小花子随随便便站着,冲着马老妖微微一笑说:“你不服是不是?看准了,照方抓药。”
马老妖眼神没动,那只黑乎乎的手指头又伸到了肋下,招式和出手方位,与上次一模一样,只是比那次更快,马老妖刚看见小花子出手,手便到了身前,他扭身再闪,却没有上次那样便宜了,小花子身形一晃,正在马老妖转身的地方等着,马老妖的屁股好像送在他手上,小花子手指一捏,痛得马老妖嗷的一声鬼叫,蹿起三丈多高,半空中一拧身,忽然看见包世仇已先纵在他要落脚之处等着,他与包世仇两次交手,心知如被包世仇缠住,一时半晌休想脱身,赶紧一拧腰,又落回场里。
丹儿又数了一声:“两招半。”
小花子问:“怎么出来了半招?”
丹儿说:“他虽然屁股送在你手上,可是你拧了人家,算半招。”
马老妖恼羞成怒,连声怒吼,狂风暴雨般向小花子攻去,双掌如飞,劲风猎猎,在身前搅起一团凛冽如冰的阴气,
双方二十多人,除包世**陆青霜外,全都避出五丈以外,丹儿躲在包世仇身后,伸出脑袋,瞪着两只大眼睛紧紧盯着。
马老妖这套掌法如风中落叶,漫天飞雪,双掌已化成一片淡影,掌风所及两三丈内如冰裂肤,江湖上成名人物如齐凌云、左悦行等休说对敌,甚至难以靠近马妖掌风两丈之内。
小花子始终二目闪光,嘴角含笑,仿佛贴在马老妖的手指尖上。旁观的人连小花子的身法都看不出来,只见一条人影虚飘飘地围着马老妖转。马老妖则越打越惊心,觉得护体阴气被压得渐渐贴在身上,如受重缚,转眼间,形势骤变,小花子一招未出,丹儿也一声未响,而攻势正猛的马老妖却连连换位,节节后退。
突然谁也没看清,似乎是马老妖掌势略缓,又好像马老妖移步稍慢,小花子身形一闪,马老妖惨厉地一声嚎叫,便直挺挺地站着不动了。
丹儿又数了一句:“三招半。”
吴明用旋转周天的大乘功力,一指点破了马识途护体的阴煞毒功,內炁穿透了他的丹田重穴。
阴煞毒功练成后,全凭内力约束,才能随意收放,内功一散,阴煞立即渗入百脉,全身登时僵如坚冰。
双方的人直瞪两眼看马老妖秃头变乌,一脸青气,周身挺直,形同僵尸,好久好久,咕咚一声直倒下去,好像倒了一个坟前的翁仲。
左悦行等人像一窝受惊的兔子,一下子跑了个净光。
三招半,杀死横行江湖一甲子的八指妖马识途,消息立刻不胫而走,武林中人给这个不知姓名的小花子,起了个古怪的绰号:“穷神。”
黑道中则叫他“要命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