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淑妃从肩舆上下来,扶着女官的手道:“瞧见七娘气色鲜润,我放心多了。不过如今郡王诞生在即,七娘身子不便,东宫正是缺人的时候,我挑了几个模样性情都好的,更难得精通女红丝竹,七娘莫见怪,尽管当婢子使,吃穿用度一应从我脂粉钱里扣。”
女官在一旁笑盈盈补充道:“淑妃殿下特命裁了罗绮,好教美人们在太子妃左右不致黯淡无光,谁知太子妃光彩照人,把大伙一齐照亮了。”
好在有阿刀搀扶、折柳帮她托着后腰,雒苏站着并不觉吃力,回了个柔柔的微笑:“淑妃殿下、吴司制关怀备至,妾不胜感激。这几位美人果然都是百里挑一的,只是妾福分少,怎敢与尊长争人?”
狭长眼角挑起,柳淑妃笑意满满:“是以我常同人说,若我有七娘这样懂事的侄女,该省了多少心!我上了年纪,好静,用不来这许多人。七娘莫多心,也无须担心,能为皇太子诞育子嗣,兴我大宇国祚,难道不是天大的福分?万一有人嚼舌根,七娘只管告诉我,管教那些人自食苦果!”
雒苏谦卑道:“胎儿尚未出生,妾终日惶惶,只怕有心无力,万一安置不好美人,与淑妃殿下生嫌隙,是妾所不敢想……”
柳淑妃叹了口气道:“贵妃殿下果然不曾看差,你这孩子就是爱多心,胡思乱想岂是于身体有益的?”
雒苏惶恐道:“妾谨遵淑妃殿下教导。”
看来太子眼光也不过如此。柳淑妃笑着摇头:“如此,你便安心用着,左右我也不缺这几个人。”
雒苏心道你是不缺,但人家的身契都捏在你手里呢。她咬了咬下唇,为难道:“妾入宫不久,不知宫里规矩,有一事不解……”
柳淑妃和蔼道:“七娘但说无妨。”
雒苏深吸了口气道:“若这些美人是奴籍,则其身契是归掖庭,或是别处?”
柳淑妃双眸微眯,身后的吴尚制忙道:“自然是归掖庭局,不过太子妃不必担忧,这些奴婢都是淑妃亲自挑选,万一哪个不懂事的令太子妃不顺心,太子妃只管找奴婢分说,奴婢定会好生教训。”
雒苏费力地思考了一会,诚恳道:“妾不敢,只是妾寻常起居也用不上这些人,总不好令她们青春虚度……既是淑妃殿下选的人,想必多有可怜之处,不如问掖庭局要了奴籍来,放良出去,岂不是功德一桩?”
柳淑妃眼底笑意褪去,唯有唇角冷艳如钩。吴司制的笑容也有些勉强:“太子妃万万不可!太子妃菩萨心肠,却不知其中根底。便如这个唤贝娘的,自幼教养极好,可惜老子糊涂猪油蒙了心,犯下大罪,她这才被充入掖庭……说起用人,太子妃怕是一时情急忘了,太子殿下不正要回都了?”
“正是,多谢司制提醒,”雒苏恍然点头,蹙眉揉了揉额角,“郎君身边缺人侍候,我怎么把这么大事给忘了?该……咳,身子沉得厉害,淑妃殿下见谅,妾定会好好安排众美人。”
柳淑妃淡淡一笑,并不说话。吴司制代言道:“太子妃玉体贵重,万莫为此劳心伤神。”
雒苏勉强笑了下,目送走长乐殿贵人,慢慢踱回去歇午觉。
一觉醒来,又出了一层薄汗。雒苏觉得身上腻得慌,不得不拉下脸皮让折柳帮她擦擦背。换了身最轻薄的轻容纱衣裙,她觉得清爽多了,要过名册翻阅了一遍,对阿刀点头道:“把她们带过来吧。”
“奴婢拜见太子妃——”八个美人俯首齐声道。
不愧是淑妃殿下挑的人,容貌、身段都是出挑的,有的秾艳,有的淡雅,有的娇憨,有的妩媚,所谓各花入各眼,淑妃能把各色美人集齐,想必也花了一番功夫。
雒苏略一颔首:“自西向东,把名字报上来。”
报到“贝娘”的时候,雒苏抬眸看了眼,是个清瘦少女,低着头,手指绞着披帛,看起来很紧张。
“抬起头来。”
贝娘抿唇抬头,手心全是汗水。
容貌只算清秀,在一众美人当中不甚起眼,然而雒苏心头一紧——面孔虽是生的,可这副神情怎么有些眼熟?正要盘问几句,阿刀大步进来道:“太子妃,殿下回都了!”
雒苏立刻将八个美人抛开:“几时进宫?”
“大约在申时末刻。”
加上面圣的时间,回东宫就到了晚饭时间。雒苏沉吟道:“花萼楼空着,先安排她们住下,等郎君回来再作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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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分开了两个多月,却像过了一个世纪似的。雒苏原以为自己会喜极而泣,结果只是望着他傻笑。眼前英气逼人的这个人,就是她的良人,是她腹中两个孩儿的阿耶。他无往不胜,一诺千金——他回来了。
一身戎装的宇文测大步过来,拉起她的手,重重一吻。
雒苏感觉幸福极了,习惯性地往他怀里钻,结果身躯太庞大,差点一下撞上甲胄。
宇文测一手护住她腹部,一手端起她面孔端详,半晌方道:“等我更衣。”
宇文测换上常服出来,见雒苏正背对着他,仔细观察叠放起来的戎衣,摸了一会抬头道:“皮甲还罢了,这铁甲这般厚重,只怕有四十斤吧?能挡住多少刀枪箭镞?……又冷又硬,是不是硌得慌?”
宇文测拉开她摩挲铁甲的手,懒懒道:“还好。”
雒苏知道他有点不满,拉他坐到榻上,双手缠上去奉上一个热吻。刚触上去还有点凉,谁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开始她那点热度绝对只是星星之火啊……
喘匀了气,身上仍是软绵绵的。雒苏摸了摸肿痛的嘴唇,忍不住埋怨:“你让我这怎么见人……”
宇文测正专心致志嗅着青丝,闻言不以为意道:“没有外人。”
雒苏本想赖在他身上撒娇卖痴,考虑了下自己大腹便便的形象觉得还是算了,刚挣扎了两下,就被牢牢固定住:“别动。”
雒苏委屈道:“不是怕你受不住么,你不嫌沉么……”
“大把力气浪费了不好。”
雒苏愣了下,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对了,前年夏天他到雒家和父亲对弈时,问她喜欢刀兵的该当如何,她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瞟见他一本正经的脸色和眼底的幽亮光芒,她竟控制不住心底的悸动,把脸深埋下去,喃喃道:“阿测……”
“嗯?”
“你本来可以坐拥天下美人,可……我却一心想霸占你。”雒苏眷恋地贴紧他胸膛,又有些惴惴,“你……你怎么想?”
“天下美人?”宇文测一手抚上她面孔,一手在她大得出奇的肚子上游移,“不是都在这了么。”
雒苏忍不住扑哧一笑,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你说是儿子还是女儿?一人一个说法,我都闹不清了。不过儿子女儿都好,儿子一定要像你,不能给人看扁了去……女儿也要像你,才不会被人用甜言蜜语糊弄。”
宇文测低笑了声:“好。”
雒苏高兴了一会,忽然想起哪里不对:“先前你说五月回来,今天二十八,果然还在五月里,是不是你早就料到了?什么都算好了,就把我瞒在鼓里?”
宇文测摩挲着她手背道:“你以为,孟蓝此举意欲何如?”
雒苏试探道:“试我大宇兵力、圣人耐心?”
宇文测嗯了声道:“礼尚往来,我不过奉命一探虚实,算不得出征。”
雒苏点点头,反应过来后瞪大眼睛,刚要声讨他胆敢狡辩,阿刀的声音就隔着垂帘传来:“秉殿下、太子妃,晚膳已备好。”
边吃饭边追问,雒苏总算弄清了底细。孟蓝果然是在试水,不过也为试水付出了代价——大王子郁久闾明勃作为人质留在琰都。但作为交换条件,圣人也要派一个儿子去孟蓝。朝野中议论纷纷,有推荐齐王、越王的,但绝大多数支持秦王。听说齐王最近愈发放荡不羁,风评越来越差,齐王妃也称病不露面,看来这对夫妻又达成了共识,一致对外,把烫手山芋抛到雍州去。
相比之下,雍州很平静。秦王上表表忠心,称一切听凭圣人做主。看来如无意外,出使孟蓝的人选就是秦王宇文浔了。宇文浔的野心有多大,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
雒苏给宇文测夹了一箸生鱼片道:“这切鲙是海鱼做的,嫩得很。我是没福气了,你尝尝。”
宇文测从善如流地吃了,转向卫刀道:“太子妃下厨了?”
雒苏忙道:“没有,我偶尔在旁边看看,哪能亲自动手呢。”
宇文测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雒苏继续殷勤地布菜,直到快把碗堆满,筷子被宇文测截下:“还想知道什么,直说。”
雒苏嘿嘿笑道:“公主失踪案是孟蓝一手策划,用心如此险恶,崔世子还要迎娶孟蓝大公主?”
宇文测淡淡道:“在孟蓝眼里,大宇是大宇,南安是南安。可惜他们不知,若南安王崔纾有异心,第一个发现的是圣人。”
雒苏沉默了。好个贪心的孟蓝!不只是试探大宇对边境“往来”的容忍底线,还想离间大宇和南安,吞下南安这块肥肉。但圣人宇文业更不是吃素的,一旦发现南安有异心,就会……立即诛灭?不过用不着她担心,南安王是何等人物,若有异心,三十年前就不该请求并入大宇。至于崔世子和孟蓝大公主,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那么还剩下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