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祥符八年。
巍峨东岳高,秀极冲苍天。泰山,还是那个“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泰山。整座山仿若置身云中,是一座天上仙山。
在这仙山的某处,一位身材修长,面色红润、消瘦的干净少年安静的躺在那里。神色安详,呼吸悠长而平缓,看起来非常健康。周围几只喜鹊“叽叽喳喳”的扑打着翅膀,时而在他的脸上或手上啄几下,完全不怕生一般。
某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有小鸟欢叫,有猴儿攀岩,蝴蝶的翅膀扑闪扑闪的。沿河的小径上,一位看起来年过半百的朴素老道,穿着洗的发白的破旧道袍,背着一个竹编的书箱,手里还提着一个酒葫芦。如闲庭散步般,边唱边走,唱着一曲《清心诀》,唱至兴奋处还打开酒葫芦饮上一口。
“一心不赘物,古今自逍遥。清心如~咦?怪哉,怎么突然天象大变?”突然,不知道怎么回事,老道身子如遭雷劈般抽搐了一下。下一刻,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手指不停地动着,似乎在算着什么。
“原来如此,当真是一大奇事啊!唔~希望能早点来找我。”约摸一盏茶后,他撸了撸花白的胡须,自语道。说罢,长笑一声,拂手而去。
“咦!此处怎么有一少年?”泰山上,清风习习,吹散了几片树叶,随风飘撒。远处,一个白衣青年仿佛是忽然出现一般,衣袂飘飘,神情淡漠,悠然闲步,不急不缓,似乎是乘风而来,随时会乘风而去。
白衣青年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目如朗星,剑眉斜飞入鬓,黑发如磨,头上平冠束发,散落下来的头发衬着如雪白衣,潇洒出尘。如琼霄玉树,临风而来。
青年看着似是昏迷过去的少年,看到少年身上奇特的衣服,若有所思。只一会儿,就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般露出了坚定的神色。然后,只见他把少年扶起,背到身上,带着一点吃力,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了下山的路。
一间木屋,其内一眼就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一张竹床,铺着棉花,下面却是稻草。床边摆着两张崭新的竹椅,窗前放着一张书案,案上有着一些干净的纸,几支毛笔,一砚台,一方磨。屋内还有竹萧几支,折扇几把,书画几张,随意的放着。
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必是一位风雅之人。
“知雅,知雅,知雅……‘咳,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响起,紧接着躺在床上的少年吃力的睁开了双眼。“你醒啦?来,喝点药吧!”少年刚睁开双眼,还未看清身处何处,一道关切的声音便在他而边响起,紧接着,一张淡然的脸便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一张俊美的脸,淡漠的脸上带着一丝忧伤,更多的是充满风尘气的文雅。他端着一碗深色的药,似乎是中药。少年想。
“咕噜,咕噜”少年很快便喝完了碗中的药。“你是谁?这是哪儿?”刚喝完便迫不及待的开口向青年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呵!我姓柳,名永,字耆卿。距而立还余两年。这里是泰山脚下的奉符县,我的住处。”柳永选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在床边的竹椅上,淡淡的说道。“我说完了,你呢?你是谁?哪里人士?服饰居然如此奇特?”然后疑惑道?
柳永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服饰,无论是哪里都没有,所以非常想知道。
“柳永?看来那个失却之阵是真的了,神话中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少年看着柳永的服饰和屋子里的风格,想到他介绍自己时说自己是柳永,一时有些失神,用轻微的声音呢喃道。
“失却之阵居然是真的,我该怎么回去?知雅,知雅,我的知雅~”少年突然露出悲伤欲绝的神色,如疯了般大吼,四肢乱挥。
“你怎么啦?”柳永看到少年突然失去理智一样大吼,关切的问道。
少年没有回答,柳永双眸暗了一会儿,似明白了什么。然后对少年劝道“过去的都过去了,再伤心也是徒劳。”语气中充满了沧桑,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似乎声音在这一刻都有些嘶哑了。
“我的妻子前段时间去了,她很爱我,也很贤惠,‘呜呜’我也很爱她,当时我是要自杀的,‘呜呜呜’不过被人救了。我们都是同病相怜啊!呜呜,呜呜呜呜”柳永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忍不住向少年倾诉,说到最后,自己也抽泣了起来,越哭越猛。
柳永的哭泣声引起了少年的注意,渐渐地,少年忘了哭泣。
“别哭了,人生本就是阴晴圆缺,总会有不如意之事的。看开点吧”少年轻声对柳永劝道。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就是忍不住想哭,呜呜呜呜”柳永听到少年的劝慰,没有丝毫停止,反而越哭越凶。
少年听到柳永的话,又哭了起来。而且仿佛在比谁的声音大一般,一个比一个哭的猛,一个比一个哭的大声。哭着哭着,两个大男人不知何时靠在了一起,轻抚对方的背,相互安慰。
不知道哭了有多久,他们的声音渐渐小了,最后只剩下偶尔的几声抽泣。当发现两人居然靠在一起,都不由得露出尴尬的神色,赶紧分开坐好。毕竟是两个大男人,还靠在一起哭哭啼啼的。
“我叫古风,刚及束冠之龄,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我想回家。”少年坐在床上缓缓说道。虽然才十六岁,但是却是充满着沧桑的声音,让人不由联想到一个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妖披着一层少年的伪装。如此可能,光是想想都感到渗人。
“想回家就回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谁能拦你?”柳永的语气中带有一丝疑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想家了却不回去,而是在这里哭哭啼啼的。
“因为我迷路了,不知道回去的路在哪,又怎么回去?”古风耐心解释,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和不甘。是不甘就这样和心爱的人儿从此天涯海角,更是不甘那些想做还未做的遗憾。
“哦!原来是这样。放心,你既然能走到这,就说明有来路,而有来路就一定会有回路,或者原路返回也行。”柳永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挠了挠头,不确定的道。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没这么简单的。”古风不停地摇着脑袋,脸上充满着说不出的苦涩。
“那,既来之则安之,你就不要再悲伤了,一边生活一边寻找回去的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找到了。”
柳永的手抬起想放到他的肩膀上,但是刚抬起就犹豫了,最后还是放了下来,只是出言安慰他道。
说完,柳永就走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样安慰他,而且自己的伤心事也被勾了起来。他实在是不想再呆在这儿了,他怕再呆会儿又会想自杀,那样就白费了朋友的心意。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古风一人。他静静地坐在床上,抱着双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唯有几声蝉鸣,伴着几声鸟叫,再参杂一些其他的声音。编织了一曲夏日歌,给这死一般沉寂的屋子带来了一丝喧闹。
晚上,六月的天总是黑的很晚。但是现在却已经见不到一点太阳了,外面的残月高高挂着,温柔的俯瞰着苍生。
古风终于从沉思中醒来,看着旁边的饭菜,提不起一丝丝的胃口。
他走到窗前,痴痴的望着天边的皎月。曾经的记忆不停地在脑中滑过,如同放电影一般。看着那些美好的、悲伤的、遗憾的画面,看着画面中的她。轻声呢喃道“知雅”,思绪飘向了那不知名的地方。
“施主醒啦?感觉怎么样?”
2015年,泰山上的那个偏僻小院。禅房内,和尚带着满脸的和蔼对刚刚睁开眼睛的安知雅关切道。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醒了还未完全清醒的安知雅,她的双眸探寻着声音的来源。刚一侧头,就看见了旁边一脸关切的和尚。
“你是谁?这是哪儿?”看见这个和尚,安知雅第一反应就是询问对方。
“阿弥陀佛~,贫僧是这里的和尚,这里是岱庙”和尚双手合十,平和的声音缓缓传来。这声音中仿佛蕴含着一股奇异的力量,令安知雅那颗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施主姓安名知雅,是吧。敢问施主,因何如此伤心?”和尚说完后继又疑惑道。他的右手自然垂落,左手仍然立于胸前,半弓着身子,脸靠近安知雅发出了心中的疑问。
“伤心~对了,古风,我的古风不见了,就在那个石室里,古风……”安知雅听到疑问,闭目想了一会儿,激动的对和尚说道。说了之后,眼神忽的一暗,仿佛失去了生机一般,没了光彩。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般躺在床上,不停地呢喃着‘古风’二字。
清晨,天刚拂晓。
“咚咚,咚咚咚”。“古风,起来了吗?我可以进来吗?”柳永站在古风的房外,敲了敲门,朝里面喊道。声音清脆响亮,全然不见之前的悲伤与沧桑。
“进来吧!”
柳永闻言走了进去。看到一脸平静的坐在床上的少年,信步走到他的近前。柳永睁大眼睛仔细的看了看古风的脸色,确定没有了之前的悲伤与绝望后方才松了口气,似乎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
柳永虽然不信他仅仅一夜就能放下,但是至少现在他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伤痛,僵硬的脸上有的只是漠然。他相信,时间久了,自然就会放下。
“今天天气不错,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好,我想去喝酒。”
“没问题,但前提是你得把衣服穿好。对了,就穿这套,我可不想被人指指点点。”柳永欢快的说道,当想到他之前那怪异的服装时,忍不住特意开口提醒他,同时指着旁边的一套白色书生装,神色中有一丝不好意思。
“好”古风看着他的神色好似明白了什么。
正值上午,时光大好。河边,绿草如茵,沿着河边生着成排的树,两边皆是。阳光极亮,射到人的身上只有温暖,却不觉炎热。
这样的大好天气,这样宜人的地方,两个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坐在沿河的树下。看气质,看装束,似乎是两名书生文人,坐在那里观赏风景,吟风弄月。
突然,却是其中一个人拿起一个酒壶如江湖侠客般狂饮,完全破坏了之前的那股出尘的书生之气。紧接着,另一人也同样如此,之前的书生气尽失,完全成了两个江湖豪侠。
“来!喝!我们一醉解千愁。”居左一人在大灌一口后复又举起酒壶,朝着旁边之人喊道。其气势,其语气,充满了洒脱与豪气。
“好,来,一醉解千愁!”右边之人闻言,也是豪气干云地举起酒壶与他对碰一下,然后猛的灌了一大口。
他们饮酒,虽是豪气干云,但却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是苦涩,是辛酸。不知道是
怎样的事,才能使他们如此年纪便已沧桑如垂暮老者。
“醉酒当歌,人生几何?当真是痛乎快哉!”一口灌完,右边之人忍不住赞叹一声。似乎喝的极其痛快,相当过瘾。仿佛忘却了一切烦恼,与凡尘种种尽皆斩去了联系。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酒喝的有什么用?还是忘不了,还是伤痛满怀啊。”居左之人喝尽之后突然将酒壶向前用力一摔,溅起了几滴酒水,弹了几下方才静静地躺在草地上。
他的脸上充满了怨气,似乎是对这酒的怨气。埋怨这酒不能让他忘却烦恼,不能让他从此不再伤痛。真不知是何等的不幸竟使他悲伤至此。
“古兄弟,人生得意须尽欢,失意当头也莫忧伤。终会有苦尽甘来的时候的。”右边之人如此劝道,略显醉意的语气中充满着关切。
“哈哈哈!柳兄,莫非你已经忘记了悲伤?”古风仰天大笑,状若癫狂的质问柳永。语气中充满了嘲弄。对他自己都不能忘记却还劝别人去忘记的嘲弄。
“忘记?怎么能忘记?倩娘待我如此,焉敢忘记?”柳永苦笑。
“那就不要说什么忘记的话。”
“好吧,不说这个了。”柳永轻笑一声,然后又道“既然我们如此投缘,不如结为异性兄弟?”
“好,能和奉旨填词的柳永结为兄弟,当真是荣幸。”
“哎!什么奉旨填词,不过是一落魄之人罢了。古老弟,以后你就叫我三变吧。”柳永神态认真,语气真挚。说完,复又道“来,喝!今天如此好事,当一醉方休。”
“好,一醉方休。”
古风在来到这个时代后终于有了第一个亲人,感受到了亲人的温暖。然而,这也使他与这个时代的牵扯开始加深。将来,若是找到了回去的路,他还能淡然离去吗?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