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沐春发笑的事迅速传遍沈府,这个消息的轰动程度不亚于改朝换代、皇帝驾崩等等重大事件。
沈府上到老爷、公子,下到婢女、马夫,对此事皆津津乐道,就差摆上水果、瓜子开茶话会了。
沈万三的话很正确,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晌午时分,骄阳半窗,沈如诗在西窗下案前坐着,柳丝的影子在她面前婀娜地摆动着。
这当儿一个男人迈着大步奔进房间来。
他身穿青绢直裰,头戴坡巾,脚下白底皂靴,满面春风。
“如诗姑娘?!”
沈旺看到她坐在案前一动不动,诧异万分。
此女子平日里没有一刻安生,此时却如大家闺秀般稳坐,着实让人称奇,沈旺心道。
“别烦我,干正事呢!来问大魔头的事吧,我什么也不知道!”沈如诗低着头,正色说道。
沈旺好奇心更盛,慢慢地踱到沈如诗身侧。
沈如诗手中正拿着一个青花花卉纹碗细细端详。
“姑娘是饿了吗?在下让人拿点心过来,爹爹真是凶恶,怎能如此对待一个姑娘家……”
“立即变成球,离开我的视线!”沈如诗打断他的絮叨,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把碗抬起来,对着阳光轻轻转动。
沈旺瞪圆了眼,目光随着碗的转动而转动,一点没有要走的打算。
“花瓣留白边的地方,比元代清晰,如意云头从元代的三阶变为二阶云……”沈如诗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沈茂兴趣索然,侧过身子开始在沈如诗身后踱步,一边溜达一边故作轻松地说:“姑娘是在看纹饰啊?这有何乐趣?不如和我讲讲昨夜之事?”
“你的嘴是不是放屁用的?你亲爹把我关在这破园子,我还能找到啥乐子?我能活到现在就靠这些锅碗瓢盆了!”
逃跑的事情泡了汤,沈如诗研究明代物件打发时间,沈家是大富之家,值得玩味的东西应接不暇。
沈旺被数落一番,不怒反笑,拿起沈如诗放在桌上的碗,摇头晃脑地说:“我也问过爹爹为何囚你,可爹爹却不说,难不成是我那多情的二哥,要纳你做妾?”
“我嫁给你爹好不好,直接升级做你娘亲!出门左拐不谢!别耽误我研究青花!”
沈如诗送给沈旺一个大白眼,抢过他手中的东西。
“有姨娘那个醋缸子在,嫁与我爹难以上青天!”
“让自己丈夫专一没什么不好。”
“要不姑娘做我大嫂吧?大哥既富贵又沉稳,看哪位不顺眼,都能把人头给你拿回来!”沈旺说到这里,竟笑的直不起腰,脑海中已经恶补出大哥娶妻生子的场景。
“我要是嫁给他,第一个先弄死的人,就是你。”沈如诗恶狠狠地说。
”姑娘息怒!在下不说笑了。姑娘不就是喜欢青花瓷吗?在下知道一物,可比这个小玩意金贵许多,姑娘可想去瞧瞧?”
“说来听听吧,什么东西?”沈如诗没好气地说。
“家父有一元青花梅萍,是打算在沐将军寿辰,送给他做贺礼的……”
“等等!”沈如诗打断沈旺的话,忽地站了起来,转过身死死盯着沈旺,嘴唇哆嗦着,半天才吐出一句话:“You'rekidding!”
“姑娘?您又说家乡方言么?在下实在听不懂!”
沈如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说道:“那个瓶子上画的,不会是萧何月下追韩信吧?”
这次轮到沈旺吃惊了,他频繁点头,张开的嘴半天没合拢。
“姑娘莫非是见过此物?哦……定是二哥已带你看过了!二哥这个人,倒是一直没失见色忘义的本性……”
“别废话,带我去瞧瞧!”没等沈旺回答,沈如诗就已经向大门走去。
沈如诗确实见过这个梅萍,在南京市博物馆。
萧何月下追韩信梅瓶正是在沐英墓出土的文物。
她在南京出差的时候,去博物馆帮忙,在修复室看到这件镇馆之宝。
小口、丰肩、斜腹、敛胫、圈足,线条流畅优美,纹饰着色稳定,富有浓郁的美感。
如今在明朝居然有机会见证它出土前的样子,沈如诗感觉来一次明朝简直物超所值。
“如诗姑娘,等一下,如若带你看此物,请答应在下一件事。”沈旺也凑到门口,嬉皮笑脸地说。
“说!”
“昨夜之事,希望姑娘详细道来!”
“你妈真应该在镇妖塔生你!”
“此话怎讲?”
“一生出来就直接把你压进塔里得了!”
沈如诗走出门,二个看守低头紧紧跟在后面,二人至今忘不了昨夜沐春抓人回来时的冷冷一瞥,冰寒入骨。
屋外云舒风静,沈如诗在前疾走,沈茂在侧一路随行,二人来到花园水池边停住了脚步。
“如诗姑娘暂且在这候着,我去爹爹那里求了钥匙,再回来找你可好?”沈茂征询道。
沈如诗点头应道:“也好,我也怕自己会克制不了揍他的冲动。”
沈茂说罢向东面的厅堂走去。
沈如诗穿过水池中栈道,俯身趴在栈道边的石条栏杆上,望着底下游弋的鱼儿。
池水波纹如凌,深两米有余。
沈如诗蹲下来,捡起一个小石子,右手用力扔向水面,石子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在水面轻盈地弹跳四下,沉了下去。
还是小时候爷爷教她玩投石打水漂,如今却不知何时能再见,沈如诗心中恻然。
拍拍手中的尘土,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坐在流芳亭的长椅上,俯瞰下去,顿时心旷神怡、豁然开朗。
沈如诗缄默坐眺,难得放空却被不远处依稀的声音干扰了。
她双手抓牢朱红栏杆,向声音处望去。
花园中走来两个少女。一个身材高挑,风姿娟秀,穿着用绸缎刺绣镶缝的凤尾裙,裙摆五彩纷纷,挽小髻发饰,戴玉翠兰花钿;
另一个身材娇小,弱柳扶风,身着十幅月华裙,粉白相间,脖子上是金色璎珞圈,腰间紧紧系着一条同心结四色宫绦;两个少女并肩走在花径中,个头稍高的一直俯身和小个子窃窃私语,时不时听到两人吃吃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