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府虽然乱,好在乱的井然有序。
元安澜身子骨松缓了一半,来了劲。她吩咐下去,家里的下人无论是去外面还是府里面,找人,一定要将尹玉娴找到。
说什么病了卧床不起,原来都是鬼话!堂堂少夫人有门不走,竟然爬墙。元安澜忽然想起,上次儿媳妇儿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出去的,有门不走,却另辟蹊径,有鬼一定有鬼,她越细想越觉得不得了。什么旺财将鞋子叼走了,一定是鬼话!一而再的偷溜出去,外面一定有奸夫,一定有!
“素香,给本宫把藤条备好,我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
小暖轻松呼出一口气,小碎步上前服侍道:“公主消消气,少夫人一定会找到的。再说她穿着丫鬟的衣服,也没带什么东西,总不能不回来吧。”
这句话把元安澜心口戳得一痛:“她今天要是回来,坦白从宽,看在尹阁老的面上,我给她个体面:可若是不回来,或是回来还满嘴谎话,那就立刻撵出去,休书一封,送到她娘家去!”
夜千行将罗萝带出竹林后,为她指了路,路可直达陆府府邸,说完便离开了。
暮色渐渐。罗萝独自走在青石板路上,步子不疾不徐。陆府是龙潭虎穴,夜千行让她忍,她便忍,等到风头过了,她就能待在他身边了。
罗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对哪个男人,哪怕是哥哥罗新都未言听计从过。夜千行,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怎么就让她着了魔,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相处很短暂。萝莉却是将这段短暂,拆分成一点一滴来回忆。不愿意错过任何让她心动的瞬间。
夜千行救下她的时候,挥剑的时候,拦着她将她护在身后的时候,还有对她说话的时候,面具里的眼睛看她的时候,以及冲进竹屋紧张关心她的时候……罗萝不知道,自己情不自禁在笑着样子,被远在一处的陆珩尽收眼底。
话说当时和罗萝分开以后,陆珩悄悄潜回了陆府,换了一身衣服,才知道府里上下因为找少夫人已经忙疯了。又听闻母亲因为表演不成功反而扭伤了腰,他记挂,但却忍着没去探望,因为如果一现身,他帮不到萝萝不说,自己也没发交差。
同一条路上,陆珩打算和对方来一个不经意的见面。然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交错而过,罗萝也未认出他。
陆珩不满,这丫头脑袋里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就转身跟上去,拍拍她的肩膀。
罗萝回头望向那张脸:“陆珩?”
陆珩觉得这副腔调有些奇怪,问她:“见到我很意外吗?”
罗萝愣上半晌,反应过来,蹙着眉不悦,拿出本色姿态:“对啊。意外!”
罗萝的不客气,让陆珩摸不着头脑,这还是方才那小女儿姿态央求他教武功的罗萝吗?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陆珩追上去道:“娘子你怎么了?你不是在家休息吗?你上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全家上下都在找你?”
陆珩纵然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但还是要问上一问,否则就穿帮了。
罗萝进步加快,像要甩脱什么似的:“你管我上哪儿了,我爱出门就出门,”
“娘子,娘子!”陆珩总算拦了她,语重心长道:“你这是怎么了?”
罗萝撇开脸不去看陆珩的眼睛,她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点虚,至于虚什么,她也不明白。
陆珩的关怀就像如竹筒倒豆子,罗萝不得不将脾气放软,同时也变得更加不耐烦道:“我就是想出去散散心,没什么。”
借口编得太蹩脚。
陆珩庆幸自己是夜千行,否则就罗萝这吞吞吐吐的模样,他怕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他不再给给罗萝绞尽脑汁的机会,说:“你啊,脑袋瓜里都装的什么,什么事需要散心到这么晚。娘子,我们是夫妻,你大可放心的将心里话告诉我,不要总是一个人承受。”
罗萝沉默。她没料到陆珩会对如此善解人意。
“回去吧,这时候都得用晚饭了。还有,回家娘肯定会问你上哪去了,你就说和我一起。”
陆珩打量罗萝的丫鬟衣裳,有心打趣,正色道:“你出门怎么穿着丫鬟衣裳?”
罗萝低头腹诽:不穿不行啊,穿漂亮,一眼就被认了。
“唉……方便嘛。”她言简意赅道。
陆珩也不追问,兀自拉着她的手就走:“回家要是让娘看见你穿这身衣裳,说什么都不顶用。走,爷给你置办身衣裳。咱们漂漂亮亮回去!”
罗萝跟在身后,有点感到感动,陆珩如此信任她,而她……
衣裳置办归置,两人回了陆府。黄昏时分,府里各处已经掌灯,元安澜从下人口中得知儿媳妇回来了,晚饭也没吃,立刻召集家眷到内堂,因为她要发飙。
罗萝经不住别人对她好,在思虑了夜千行的建议后,她觉得有些秘密迟早要坦白,不如先给陆珩坦白,如果陆珩这关都过不了,那她就得有所打算了……
黄昏欲尽,影子被拉得老长,罗萝在垂花门处,开了口:“陆珩,其实我不识字,也不会画画。”
“我知道。”陆珩没多想,顺着话张口就来。罗萝没显然没料到,除了瞠目结舌,再也做不出其它表情。
气氛突然尴尬。
陆珩道“我其实有去娘亲房里看你的画,老实讲,那副画差点意思,当时我就有点怀疑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
陆珩把她的手牵的更紧了。“问了又怎样,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不会画画不会诗词歌赋又怎样,我娶的又不是教书先生、画师,你就是你,你不坦白,我也不气,但你坦白了,我更高兴。”
罗萝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伤心过度了,一点点的感动都能让她满含热泪。“其实你不用对我这么好的,我骗了你啊。”
陆珩望着游廊前路,笑盈盈,发自肺腑道:“骗就骗吧,我是你相公你不骗我,还能骗谁啊。”
罗萝凝望着身旁的人,那种心疼的感觉又来了,同时她还感到一种负罪之感,她扭过脸,不去看陆珩,心里五味杂陈——回到陆府罗萝发觉自己的情绪完全不由自主,还是外头好,在外头可没这么多愁善感。
元安澜早在按捺不住了,她在内堂垂着眼皮揉腰子,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里早已经山呼海啸。
小两口是手牵着手进门的。依照陆珩的意思,说这样如果被外出寻人的家丁看见,传回去会增加两人确实是在一起的可信度。
所以罗萝一直让他牵着。跪地上,恭恭敬敬行礼喊了声娘,两人没起身。
眼前的这幅画面显然在元安澜的意料之外。不是说穿的丫鬟服饰吗?不是说是爬墙偷偷出去的吗?怎么衣裳如此精致,还和儿子手牵着手一起回来……这太匪夷所思了,是不是弄错了。
元安澜横了一眼小暖。小暖一哆嗦,垂下眼皮,缩着脑袋,没话——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看见的不是这样啊。
元安澜看着地上的两个人,决定还是要大发雷霆一次,靶心转移,她逮住罗萝为什么以卧病在床为由不去赈灾大会,而是去外面逍遥自在,弄到现在才回来。
罗萝受过指点,便从容道:“儿媳当时感到身子好了很多,就想去赈灾大会,想着没多远就自己去了,也没叫丫鬟跟着,就迷路了。后来,后来……”罗萝瞟了陆珩一眼,经过眼神交流提醒,她想到了下文:“后来,我在路上遇到了相公,他当时正要回家看我,结果我们就遇上了。再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突然满大街的人都在跑,相公觉得不对劲就带着我一起跑,也不知道跑到哪里,我们躲了起来,过了很久,外头没动静我们才出来的。”
言尽于此。陆珩满意的捏了捏手心里的小手,示意说的不错。
元安澜听闻此事,怎么觉得有点悬乎,陆宁德从旁小声提醒她:“听说西街口的囚犯逃了,几百人的阵仗,海大人和王爷就是为这事走的。”
元安澜顿时醍醐灌顶,她本是要发飙的,可儿媳妇儿的话滴水不漏,让她无的放矢,郁闷得腰疼。不行,她必须得说出点什么,做出点什么,方能对得起这样的阵仗。
“玉娴,咱们今天就打开天窗的亮话吧。那天你大伯母二伯母亲眼看你将几本账册弄混淆,上面还写了字,而且还是最简单的字,你竟也能将账本归错;其二,那日我邀你来书房作画,你画的蟹爪菊,是不是你临时起意随便画的?”
罗萝手心直冒冷汗,心肝砰砰直跳。陆珩用力抓着她的手。
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不光罗萝这样想,陈氏李氏同样也是如此想法,她们相信她们绝对没有猜错,罗萝低头怯怯的样子,在她们看来已经是不打自招了。
但让人意外的的是,罗萝抬起头,俨然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看着元安澜的眼睛,从容道:“是,没错,账本分没分错,我不知道,因为我的确不识字;还有你让我画画,我不会,当然只能随便画了。”
众人瞠目,竟能如此理直气壮的不要脸!
罗萝的话,让陆珩的胸腔子遭受了重重一击,看来以后再有重大影响的事情,还是他来排演一遍比较好,万不可再让媳妇儿随意发挥了。
果不其然,元安澜如愿以偿发到飚了。她一拍太师椅,手里的藤条直指着罗萝,怒喝道:“好啊,果然如此,你个骗子,你竟然!”这个飚,发得元安澜有点控制不住,“你竟然,买通坊间的百姓给自己刷好评!?珩儿!即刻休书一封,这女子货不对版,我们陆府怎么要她,退回去!立刻给我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