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龙祥客栈
巳时时分,龙祥客栈如往常一般开门营业,几名伙计正在忙着擦桌扫地,搬运食材,以备客人中午进食。虽然京师氛围紧张,但由于梁掌柜为锦衣卫效命二十余年,官至千户,在京城中人脉甚广,厂卫也不敢随意来这里骚扰。
就在此时,忽然门外大街上一片骚乱,百余名锦衣卫在万江的带领下直朝客栈奔来,八十多人在外围将客栈团团包围,剩余二十余人在万江的带领下直接冲进客栈之中。
万通不想与杨青云正面起冲突,所以没打算抓捕仪玉,只想暗暗调查,但是查了一天,最后发现仪玉一直待在客栈中从未出过门,除了齐鸣也从未与任何人接触;杨青云又至今未归,这更让万通起疑,决定当机立断抓捕仪玉。
一名管事吩咐去通知梁掌柜后急忙迎了上去,不解的开口道:“千户大人,您这是...”
万通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对众人一挥手,众人会意,快速朝楼上客房奔去。
片刻之后,梁掌柜从后院出来,面带愠色的问道:“万千户,你这是做什么?”
“不好意思了梁掌柜,有兄弟查知你这里住有魔教的探子,所以我也只能公事公办,带弟兄们搜上一搜,叨扰之处还请梁掌柜多多包涵。”虽然万江话说的十分客气,但是眼神中却尽是高傲,没有显露出一丝对梁掌柜的敬重。
“你们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放开!”梁掌柜刚想再说,忽听得从楼上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呼,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两名锦衣卫正一左一右架着一名女子走下来,任其百般挣扎,却仍甩不开。
“大人,抓到了!”众人下楼复命。
万江满脸坏笑的走上前,抬起她的下巴满脸得意地说道:“小尼姑,你终究还是逃不出我的手掌!”说完对众人道:“带走!”
“等一等!”梁掌柜见状连忙上前阻拦,“万千户,你不能将她带走,她是...”
“你是想说她是齐鸣的人是吧。”梁掌柜还未说完便被万江打断,“梁掌柜,你是老锦衣卫了,我今日来抓人而不是来绑人,你就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如果齐鸣来找,你就让他到锦衣卫总署来要人吧,我们走!”说完便带人离开了。
就在东方文返京之时,京郊的那处农家小院中,上官云青悠闲地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时近五月,天气回暖,四野一片青翠,上官云青经过昨日一天的运功调理,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体内气息已经平顺,只需静静调养,数月后便可复原。
感受着阳光铺洒在身体上的温暖,上官云青舒畅无比。自从加入内卫府以来,整日俗务缠身,最初之时觉得自己作为大明子民,应当为国为民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可是随着时日日久,他渐渐对此感到了厌烦,尤其是最近京师之事,更让他感到身心疲累。此刻他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愿理会,只想静静享受片刻的静谧与安详。
“杨大统领,你还真是安逸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厂卫为了找你,已经快把外面翻个底朝天了!”张逸柯刚刚从京师买药回来,城中遇到了不少厂卫的番子四处搜查,京师之中大多店铺都不敢开门,人人胆战心惊,他费了好大的劲才买齐上官云青所需之药。京师之中还好一些,天子脚下厂卫不敢过于放肆,可是到了城外,勒索钱财、调戏民女之事时有发生,若不是她一改妆容,又身怀武艺,也必定难以逃脱。
“终日错错碎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姑娘,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什么杨大统领,只有晒太阳的农户上官一枚,外面再乱,又与我这个农户何干。姑娘,你说对不对?”说完侧身冲张逸柯微微一笑,便闭口不言。
虽然待在这农庄之中,但他也知道此时齐鸣等人正在四处寻找自己,昨日就有内卫到这处农庄前来询问,只是他身体虚弱,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面貌,便没有回应。至于厂卫勒索钱财之事,他并不放在心上,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难以避免,只要不出人命,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不予深究。
“你呀,口口声声说为国为民,现在厂卫借寻你之名行欺压良善之实,你却躲在这里不闻不问,偷得悠闲!”
“厂卫不过是小患而已,历朝历代哪有真正官民平等,只要大局稳定便不会伤及朝廷根本,让天下动荡。倒是左冷禅与东方...东方不败等不受约束的野心勃勃之辈,才是江山安定的最大威胁。”由于知晓东方白即东方不败,此时再提及她,不由得感觉万分别扭。
张逸柯闻言一阵沉默,虽然上官云青再说左冷禅和东方不败,但是张逸柯却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他之所以如此尽心竭力的照顾上官云青,喜欢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是想借上官家的势力达到父兄复国的愿望。可是如今看来,纵然自己最后得到上官云青的心,他也不会支持父亲的大业,反而会成为维护朱明王朝最坚定的柱石。若是两人冲突起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听闻张逸柯许久不言,上官云青睁开眼向她望去,见她脸色阴晴不定,目光闪烁,显然在思索十分为难之事,不由得开口道:“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张逸柯搪塞一句,稳定心神后,还是觉得心有不甘,继续问道:“上官公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吗,或许朱姓明朝并不是这万里河山的最好选择。
朱元璋大兴冤狱,残害功臣,凤阳楼一把大火,三万精英尽数毙命;十五万大军围攻光明顶,杨左使、韦蝠王与万余名教众力战身亡。行廷杖,有辱圣贤,置锦衣卫,监察百官,设两厂,阉党横行,扰乱朝纲。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一个明君所为,当年你的先祖是烈火旗旗主,若不是主动辞官归隐,恐怕也会殒命凤阳楼。”
张逸柯越说越激动,见他仍是无动于衷,走过去拉住上官云青的手说道:“就算不说往事,但当今成化帝昏聩无能、专宠万贵妃,两厂一卫为恶四方,这样的王朝,哪里值得你为它卖命?
你博文多识,应该知道明教教义,朱氏王朝盗明教仁义之名却行霸道之实,身为明教旗主之后,你不应该为让明教理想传播于世而奋斗吗?”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
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上官云青念了一遍明教教义,睁开眼指着远方说道:“张姑娘,你往那看?”张逸柯循着上官云青指的方向望去,这才发现由于这处小院地势偏高,可以清晰的看到田野中那一望无际的麦田与路边各种争奇斗艳的野花,田间不时有忙碌的农户穿梭其中。
虽然风景不错,但其他的却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得满是疑惑,开口问道:“你想让我看什么,那里什么也没有?”
“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我却看到了,我看到农民为自家田间丰收的喜悦,看到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期待。朱元璋当初所作所为的确非仁君所为,若是百余年前张教主重返中原,振臂一呼,相信会有无数仁人志士聚集起来推翻朱元璋这个暴君,我先祖也会誓死相随。但是张教主却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张教主不希望刚刚稳定的天下再陷入战乱之中,他们好不容易将蒙元驱逐到长城以北,华夏苦蒙久矣,战火方歇,百业待兴。虽然朱元璋行霸道治国,但不得不说他很有才能,抑制住了豪强作恶、大杀贪污腐化之风,使百姓安居乐业,国力昌盛,使长城以南真正成为汉家天下,再也不惧蒙古鞑子南侵。
可是你想过吗,一旦战火燃起,百姓就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田野会变成荒地,欢笑会变成痛苦,今日厂卫勒索钱财就让你万分不满,可是到了战乱之时,他们就不是索财,而是抢财,是索命。若是那时鞑子再次南侵,我们就会再度沦为四等公民,连点个灯的资格都没有。”说道最后,上官云青神色越来越冷漠,语气也越来越严厉。
张逸柯闻言低下了头不再言语,自从懂事以来,父亲便告诉他们兄妹二人当年朱家以不耻的手段夺去了原本属于他们张家的江山,并且为避免张家势力再起,将教中精英屠戮一空,并将张家迁入中原的一脉斩尽杀绝,让她与哥哥记住此仇此恨,此生以复国复仇为己任。
多年来,她和哥哥也一直为此而奋斗,从未想过其它,现在听到上官云青说这些,不由得让她感觉脑子一片混乱,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
“逸柯!”似乎是觉得自己语气太过凌厉,上官云青缓和了许多,“从你在西安调查我的第二天开始,我就安排人手顺手开始调查你,并且很快就猜到了你的身份。
所以再后来与你相处的日子中我一直很犹豫,到底要不要将你们斩尽杀绝以除后患。于公,我是朝廷的正四品锦衣卫同知,内卫府统领,除掉你们,我义不容辞;但于私,在我最失落的时候,遇见了你,你带给了我一丝欢乐,让我灰暗的世界出现了一丝光彩。
我上官云青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尽管知道你对我居心不良,但我还是不忍对你下手。而且我母亲也姓张,张氏就剩下你们这一脉,我不忍心让母亲伤心,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只是你后来竟然向东方下手,这突破了我的底线,但我还是念着以往的交情没打算动你,只是决定铲除你身边的人。剪掉你们的羽翼,这样纵然你们还想复国也没有了力量,也算是给我母亲一个交代。
只是让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识破了我的身份,还冒死夺下我脸上的面具。本来你识破了我的身份,我就该杀掉你以除后患。你知道吗,就在我击伤你的那一晚,我的剑已经架在了你的脖子上,可是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留下了你这个‘祸害’。”说到最后,为了缓和气氛,上官云青诙谐一笑,将“祸害”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张逸柯见状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失落的心有点缓和,她想像以往一般陪着上官云青去说笑,可是却怎么也提不起这个兴致,只能以沉默应对。
上官云青也不见怪,今日两人说了如此之多,尤其是自己击碎了张逸柯二十多年的信仰,定然让他难以接受。而且自己又提及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而且差点将之斩杀,定然也会让她心生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