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庭府邸,君侯已在马车上睡过去,侍从也喊不醒他,抬着他才将他安放至床上。
昌平回房后,因南乡不在,也觉得轩馆内格外清寂,随口问了一个侍女说,“娉仪可睡下了?”
侍女说,“夫人外出去了,还未归。”
“外出?”昌平才想起此前答应了娉仪要带她去墓地,想来她是独自去了,再一看当下已是夜半,猛灌下几口茶醒酒,就上马出门去。
泠泠永夜,雾色幽幽,每一条长街都看不到尽头,每一处光影晃动似人似鬼的魅影。
昌平一驾飞马出府邸,却在路口中央迷途。
想到娉仪孤身一人在外,他慌了心神,然而再静思片刻,便有了主意,直朝城外那间她与扶青居住过的草庐去。
御孤被埋骨在那里,除此之外,没有能绊住她回来的理由。
昌平一下扬鞭策马,踏入重重迷雾,风卷长袍,隐入夜中。
出城路上,越走越荒凉,连月色也被黑云遮蔽,只剩下无垠的漆黑与孤狼长嘶。
行至山下,昌平隐约见草庐的方向有星火点点,一面欣喜那处有人,一面又忧心她一人孤身残垣断壁间悲伤恐惧,脚不点地,飞身上山。
还未靠近,只听见有男子恐吓之声和娉仪绝望的哭泣。
昌平顿时紧张,加快了身法闪向草庐。
当他身如旋风一样赶到时,所见的是几名壮汉持刀威逼娉仪,口中念念要她交出庆云所赠的宝藏,看她狡辩并无宝藏一事,还逼她徒手挖开御孤的坟来。
坟已被挖出两尺深坑,御孤的棺椁暴露风中。
壮汉见逼到这份上她还不肯说出宝藏下落来,急躁起来,逼迫得更加惨无人道,“没有宝藏,那琵琶琴师怎肯替你在王庭府邸行刺。你若再不肯说,就将这棺材打开来,抱着你孩子一起下黄泉。”
娉仪抱着棺椁哭得丧失理智了,她不断解释那琵琶琴师的阴谋与自己无关,求饶这壮汉放过死者,明知是徒劳,却不愿放弃这无望的机会。
壮汉提刀要打落她手里的棺椁,却被她死死抱住,打伤了她手她也不松手。
就在壮汉拔刀要剁下她手来时,身后又起一阵阴风。
壮汉觉得身后冷得发麻,迟疑了一下,回过头去,却见昌平站在他背后,而一旁站着的壮汉也才反应过来,这里竟多出一个人来了。
娉仪也看见了昌平,放下棺椁就跌撞着奔向他身旁,再顾不得仪态礼节,紧紧地抱住了他,哭得愈加凄惨。
壮汉摸不透他来历,只道他是高手,先探他口气说,“兄弟,我们求财,你求什么?”
昌平不语,冷厉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壮汉看着样子知道他必定难缠,又问,“你什么来路?”
昌平答,“西北王庭,小都督,昌平。”
小都督南地一役后名震天下,壮汉听此名无不胆战,然而其中一人却站了出来要揭穿他谎言来,“这是庆云的女人,你既是昌平,她为何抱着你。”说完,一众人都纷纷嘲笑起来。
昌平面不改色,“这是我将要娶的妻子。”
“胡说,”那大汉自以为知晓王庭事务,“昌平刚娶了陆府那娘们,怎么会又娶陆庆云的女人。”
昌平说,“本都督要娶谁就娶谁。”
壮汉并不信他是昌平,再说下去只会延误寻找宝藏的时机,于是纷纷亮出刀来,朝昌平一拥而上。
昌平一手托住娉仪,闪身掠过那些汉子,每过一人,佩刀便划过一人,只几下功夫,众人毫无知觉地接连倒地,只剩下一人孤立原地。
“你,你真的是,昌平?”那人眼看着其余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吓得跪在地上求饶,“小都督饶命。”
昌平问,“谁告诉你琵琶琴师为宝藏而行刺的?”
壮汉战战兢兢地答说,“那琵琶琴师行刺前在坊间说的,很多人都知道。”
昌平明白那是琵琶琴师故意造势,纵然他死,也留下无尽的后患。
娉仪已经缓过神来,然而看见满地横尸,更觉惊恐,她虽不敢靠近昌平,手却下意识地抓得昌平更紧了。
“没事了,”昌平一把搂紧她,带她走下山去。
方才大壮汉见昌平走远,以为事过了,正要起身,却也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黑云恰好过境,明月重照天涯。
娉仪蜷在昌平肩下,余悸渐平,无比心安。
他两人安静地走了一路,两相怡然。
一夜惊魂,回城的路上,娉仪靠着昌平昏睡过去,到了轩馆内,昌平不再叫醒她,抱她躺在自己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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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娉仪醒来时已日头高起,她仍觉身上酸痛,昨夜一遇恍如梦中。
然而再一看,自己竟身处昌平房中,而昌平穿着白色内衣,安枕身旁。
她猛然坐起来,发觉自己的衣衫也被除去,也只穿素白睡衣,惊了一下,然而两人已定下婚约,也不能指责昌平。
“你做什么,”昌平原来只闭目养神,又是这样面无表情地说话。
娉仪说,“为何昨夜,你会去草庐?”
昌平说,“我若不去,你就死了。”
娉仪想起昨夜自己紧抱着昌平的事来,虽羞愧,然经此一事,对他不再起疏远敬畏之心,此时连谢也止于口中。
昌平说,“起来之后,随我面见君侯。”
“见君侯,”娉仪一下紧张起来,“为何今日要见?”
昌平说,“因为他是我义父,婚前自要拜见。”
在这王庭府邸中,娉仪听过太多有关君侯威严,残暴,无情的传闻,几回相见也都在胆战心惊中过去,如今要正式拜见,顿感压力重大。
昌平迅速地起身,更衣,整理仪容后,也催着娉仪整装,完后一同去君侯住所。
两人刚至,便有近侍从里屋出来,问昌平,“小都督可是带新夫人来见君侯的?”
昌平答,“是。”
近侍说,“君侯授意,成婚之日会见,今日不必见。”
见不着君侯于娉仪而言不必诚惶诚恐,然此刻被拒了,也不免多心起来,毕竟自己与南乡不睦,昌平偏帮自己,而君侯必定偏心南乡。
近侍仿佛看出她心思来,又说,“当日小都督与南乡夫人成婚前也不曾来拜见过。”
昌平说一声,“知道了,”仍然是面无一丝表情,转身离了。
近侍回屋后,屋内君侯在写字,庆云立一旁,看他写出的字来实在丑,忍不住暗暗发笑。
君侯烦躁起来,将笔一扔,拿纸擦起石砚来。
“小都督已走,”近侍回话。
君侯“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不满地自言,“为女人所困。”
房中气氛骤冷,再无人敢应声,都只看着君侯面面相觑。
待他擦完砚台,又找了纸包起来,递给庆云说,“去给南乡。”
这石砚正是当日将庆云三人卷入是非的那一方砚,庆云也知道此物对君侯意义重大,故而不收,“君侯要给女儿礼物,为何不自己去给。”
“她嫁了昌平就是昌平的人了,与我再无瓜葛,”君侯说完,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岔开话题去,“你不高兴收,是怨我用这石砚扰了你的清净日子?”
庆云摇头,“若非此砚,小侄也不能站在这里。”
君侯又问,“既然高兴,为什么不肯拿?”
庆云说,“因为这是君侯爱物,既对君侯是至宝,表妹也不能收。”
君侯冷冷一笑,“这本来就是你陆家的东西。”
庆云说,“然而姑母已赠君侯。”
“好了,别争了,我也学不会中原人写字这事,”君侯将砚台放下,推到庆云身前。
此言一出,庆云不好再推,捧起来收下。
公子明白,君侯此举,一来向兰生示好,二来顾全昌平婚前南乡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