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迎娶娉仪之日,王庭府邸内大设宴席,广邀晏河城内名门贵胄。
兰生自然在受邀的贵宾之列,然而临近黄昏,也不见他动身。
南乡亲自打点,备好车马,迟迟不见兰生出来,便前去请。
残阳之下,水榭旁,兰生正投食喂鱼。
“舅舅还不去王庭府邸?”南乡近前,不见兰生有反应,就开口先问。
兰生才回过神来,看是南乡,说,“不去了。”
南乡看出兰生有心事,试探着说,“城中大族都去了,怎能少了舅舅。”
兰生说,“你才回来,我就在自家多吃几顿饭吧。”
南乡听出他是怕自己失落才不去赴宴,寻思着说,“南乡在陆府自得其乐。”
“丫头,委屈你了,”兰生突然多愁起来。
南乡望着一泓金色秋水,“舅舅待南乡胜过庆云,南乡已是感激。”说着,面露恬笑出来,“记得儿时,南乡落水,舅舅跳下这冷水中来救我起来,之后悉心照顾才不至于落下病根,而表哥落水时,舅舅只让人用网兜将他捞起来,放在青石上等他吐出水来就算完事。”
兰生沧桑的脸上隐隐浅笑,“男孩子,不必养得精细。”
南乡又说,“舅舅宠爱呵护,南乡知道。”
兰生长叹,“若非当初强行将你从兰成身边带走,你又怎会无父母照顾。”
南乡本来对兰成与君侯就感情淡漠,丝毫没有触动,宽慰说,“舅舅胜似南乡父母。”
兰生听着觉得暖心,再望南乡,又起愁容,“然而没能替你的婚姻做主。”
南乡说,“南乡是陆家人,为陆家百年而成婚是荣幸。”
“若遇淑人……”兰生想着昌平种种,心中郁愤得说不下去了,停了一下才婉转说,“如今,昌平娶娉仪,你处境太艰难了。”
南乡则说,“对表哥有利的事,南乡不觉难。”
兰生体味出她大义,欣慰,感慨不已。
“舅舅快去赴宴,”南乡笑着请兰生去前庭,“君侯刚与舅舅修好,又有求于舅舅,正是陆府与表哥如日中天之时,舅舅若缺席,必定让人对陆府猜忌,”一边劝着,给足了兰生颜面,同时也让人请了楚梦也去赴宴。
兰生到前庭时,正好楚梦也赶到。
“我并未受邀,怎夫人也让我去王庭府邸?”楚梦问。
南乡柔声解释,“庆云一人赴宴无趣,你去陪他,岂不是正好。”
兰生体察出南乡成全他两人的心意来,也唤楚梦登车,“去看看也好。”
楚梦心里想去,也不再推脱,心里暗谢南乡。
日暮更西,余辉褪尽,马车徐徐驶出陆府去,南乡目送着,如从前一样企盼平安,然而如今虽身处陆府却恍如隔世。
她长立许久,直到侍女唤她用膳,方回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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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庭府邸的主殿内华灯高悬,君侯处高处正位,昌平与聘仪不着大红婚服,只穿稍显隆重华服,坐君侯下方,兰生等与其他宾客列坐两侧。
晏河镇中几乎所有有名望的人都悉数到场,一睹王庭小都督迎娶庆云前妻。
仪式开始,昌平扶聘仪起身,先拜见君侯。
“义父,”昌平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接着,聘仪也跟着喊,“义父。”
她一喊出口,昌平和近侍都变色,昌平制止说,“君侯自为君起,若非他允许,旁人只能称呼为君侯,妻妾,子女皆无例外。”
聘仪又在人前失礼,忙改口称,“君侯。”
君侯也不看她一眼,更不应声,举起酒杯来,相敬众人。
众人饮下酒后,君侯又说,“本君为王庭的君侯,今日起,也想做晏河城的君侯。”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不明事的众人纷纷议论,而此前与君侯谈会过的大家族长都作壁上观,静看事态变化。
君侯看并无人直接抗议,继续说,“只要你们听话,本君就能保你们比从前更加平安。”
说到此处,有年轻的侠客站了出来,“你要我们为你奴仆。”
君侯本能地要出剑击杀反抗者,然而此刻还是强忍下来,“本君视你为子民。”
“狡辩,”那年轻侠客言辞尖锐,“你残暴无度的名声天下尽知,所到一处,屠戮一处,虐杀平民,视众生为蝼蚁,何曾爱惜过人了。”
君侯叹了口气,也再懒得收敛秉性了,厉言,“你没有本事做我对手,不如做我奴仆来得安心。”
那侠客不服,高喊一声,“誓不为奴,”拔剑就朝君侯飞身而来。
还不等君侯动手,庆云抢先一步挡在君侯面前,然而他刚要拔剑之际,手被人按住,一看,是兰生已上前阻击。
三五招功夫,那侠可毙命当场。
众生看竟是兰生先动手,年长的当即明白了陆府立场,年轻的一时将矛头对准兰生去。
“陆兰生,你和西北王庭勾结,”又有数名侠士拍案而起,指责兰生。
兰生对众人说,“陆府觉得君侯入主合乎晏河城利益。”
侠士们眼看王庭来势汹汹,城中大族作壁上观,陆府兰生又倒戈,唯有挺身而出,于是纷纷出手,冲兰生袭来。
庆云见杀来的侠士人数众多,也出剑相迎。
昌平虽心念成婚之事,然而也看出君侯用心来。此刻场面混乱,他惟恐义愤的侠士伤到立场暧昧的那些人,将聘仪推到一旁,也出手平乱。
三人同心御敌,迅速地将起事的侠士击杀。
眼看昌平身手诡谲,当场无人能敌,众人摄于他武功,不敢动手,默许君侯为晏河城新君。
君侯挥手间,王庭武士已将侠士们的尸首清理出去,他看着脚下众人,嘴角泛起暖意来,再举起酒杯,“贺昌平与聘仪。”
昌平忍默着举杯饮尽,而聘仪已看得心惊胆战,一时回不过神来,便走过去引她入座。
一名族长起身来敬聘仪,“夫人好福气,嫁了天下无双的男子。”
聘仪惊魂未定,脑中空白,心思也不在这酒席上,只呆坐着。
昌平把盏相对,“内子不善饮酒,”成全了族长的面子。
几杯下肚,来客也兴致高涨起来,纷纷离席相互走动。
楚梦一直看着聘仪,不见她再露笑颜,走了上去,轻喊她,“夫人。”
“嗯?”聘仪敷衍着应声,眼神仍然空洞无光。
楚梦说,“夫人不胜酒力,何不早去休息。”
昌平听见了,和君侯近侍说自己疲乏,便带着聘仪先行离席。
君侯冷眼看着,不动声色,自找了兰生喝酒取乐。
那一夜,君侯加冕为晏河城君侯,而陆府也顺应成了晏河城中第一门府。
君侯与兰生把酒言欢,只看前路,休提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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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与娉仪回房后,娉仪筋疲力尽,合衣往床上躺。
血溅婚宴,昌平心中有愧,静默地陪坐床头。
两人就这样相视着,一个优柔,一个无奈。
“我只是累了,无碍,”娉仪说,“前庭客人还在,你且去陪着。”
昌平岿然不动,淡漠说,“别理他们。”
娉仪望着他,抓紧他手,打起几分精神来说,“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以后要有怎样的承担。”
昌平则说,“我也知道我是谁。”
娉仪问,“小都督这话什么意思?”
昌平说,“我是你丈夫。”
娉仪暖心地馨笑了,“我已经,很满足了。”
“还是让你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了,”昌平流露内疚之情,“今日,本想让你高兴的。”
娉仪说,“你是人间翘楚,本应成就大事。”
昌平摇头,“我也有累的时候。”说着,也往娉仪身旁一躺,闭目休憩。
两人携手小睡着,缓下情绪来,再相视一笑,尽是脉脉含情。
聘仪说,“我想听你的故事。
昌平愣了一下,从没有被人这样问过,也不知要怎么说,又想着,便不自觉地从儿时说起,“我生在西奈城,西北王庭里,生下来就习武,一日不曾停歇过,后来成君侯义子,做王庭小都督,为王庭扩张而战,更加不敢有所松懈。”
“就没有好的回忆?”聘仪问。
昌平仔细想了下,“没有。”
聘仪追问,“西奈城里可好?”
昌平说,“西奈城建在西奈山下,西奈山巅的金顶上镌刻绝顶武士的名字。”
聘仪不由地心叹,果真昌平一生竟无丝毫温暖快活,难怪会向往普通人家的琐碎生活。
正说话时,有人叩门,接着,君侯近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都督可睡下了?”
“进来,”昌平一下坐起来,整了下衣冠,出了卧室,在到坐榻上。
近侍拿了一只木箱进来,说,“这是各位宾客送来的礼物,君侯让给您送来,也让夫人过目。”
昌平只觉得烦,打发了近侍,独坐榻上发呆。
娉仪闻讯从里屋出来,看见这木箱,打开,一件件礼物取出来,一一看过,也核对了礼物出处,记了下来。
昌平看她忙前顾后,喊她只管去休息。
娉仪说,“君侯送来的,当然要处置妥当。”正说着,她视线突然落到箱中一柄匕首上,神色大变。
昌平取出那匕首,粗看是寻常旧物,细看了也看不出端倪来。
娉仪接过来,久看着,开口说,“这是扶青的匕首。”
昌平立刻拿过礼单来寻这匕首的出处,正是那日来过王庭的那位白发族长所赠,并有附言:物归原主。看到这四字,昌平顿感他送此物来大有深意,然而一时也寻不到人来查问,又不好退回,只得先收下。
本以为娉仪会失态,谁知她豁达一笑,随手将这匕首放进礼物堆里去。
昌平又取了出来说,“留着当个念想把。”
“不用,”娉仪果断拒了,“总要过去的。”
昌平刹那动容,分明是喜上眉梢,而面上仍旧波澜不惊。他又将这匕首拿了出来,仔细放入柜中,替娉仪好生收了起来。
再回眸时,彼此心意融合。
经此一事,小都督深知,恶意始终虎视眈眈地围绕在旁,见缝插针。
娉仪的艰难伴随婚姻,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