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里,油灯微亮。
女人紧抱着身旁的丈夫,脸色有些苍白。屋外落着急雨,每一滴雨打在院中青石板上的声音就如一声声丧钟。
女人的头深埋在丈夫怀中,侧着脸,望着屋外。
“他们会死吗?”女人低低的问道。
她的声音说得细小无比,她的脸色苍白无比,她的眼里又是那样的担忧。她知道屋外是两个年轻的剑客,正在送死的年轻剑客。
敲门的人已走,是不是那两位年轻的剑客已命丧剑下。
她不想他们死,不想任何一位年轻的剑客死。因为十年前,她的丈夫也是一位年轻的剑客。
她不想看到这些人的死亡,也正是因为她不想看到自己丈夫满是苦难的曾经。
他很厉害,可他的厉害又是经历过怎样的苦难。
她不知,她想知却又不敢知。
男人见到怀中妻子的难受,轻抚着她的脸颊,轻声道:“他们不会。”
他看着怀中的人,又侧头看着窗外。
窗外有雨声,有鲜血声。
“为什么?”女人疑惑道。
“有人来了。”男人收回手,眼里满是复杂。
“很厉害吗?”女人又小心的问道。
“很厉害。”
“有你厉害吗?”
“有。”
女人没再问话,安静躺在男人怀中。比他厉害又怎样,她对这些本就不关心。她只想多看看眼前这张脸,这张已看了快十年的脸,可她却仍旧觉得不够,仍旧觉得太少,太少。
男人紧抱着女人,眼里那复杂的意味却是越来越浓。
屋外有七个剑客,七个厉害的剑客。他曾经也是剑客,曾经也是厉害的剑客。厉害的剑客遇到另一个厉害的剑客,既有惺惺相惜,也会有着天生的敌对。可有人却将那份天生的敌对扔得远远的,他用自己的身躯,用自己的鲜血来为两位年轻的剑客重燃希望。
一把剑的厉害不是说它有多快,有多狠,有多能杀人。天下间只要有一把锋利的武器就连童子都能杀人,这又有何用。厉害的人总会用自己手中的武器去做一些真正厉害的事,比如救人,比如让人重拾信心。
...
大雨急打在小道上,道上的每一个人心里颇不平静。
鲜血仍旧顺着雨水滴答,滴答在湿润的泥土里。
黑衣四人成锥子形站立,直直的站着,剑鞘中插着直直的剑。
三个年轻的剑客站成一排,他们的的面色上看不到任何表情,可此时却谁也知道他们的心里满是复杂。
黑衣四人是十年前名满江湖的剑客,莫二他们是十年后名满江湖的剑客。他们都是剑客,可他们却没有丝毫的惺惺相惜。
他们一定要在剑上分出高低,分出生死。
他们的剑都在鞘中,可他们的剑却又会随时拔出。
雨,下得越来越急。
“莫二。”领头的黑衣人轻喝道。
他站在最前方,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最中间的莫二。
“嗯。”莫二点点头,冷声道。
“十年前也有个姓莫的剑客。”黑衣人又继续道,他像是不甘心刚刚的话被越王秀打断,他像一定要说完这句话。
不是好像,是确定是这样。他仍旧在接着说,说着十年前的那人。
“他是秦地大名鼎鼎的剑客,那个时候,他跟你此时差不多的年龄。”他说话的声音拖得很长,这次却再没人打断他的话。
“他的剑,厉害,很厉害,特别厉害。”他一连说了三个厉害,他的双眼望着那远远的漆黑的小道深处。
“十年前,我们也是年轻的剑客。十年前,我们那个时候的江湖出来了一个了不起的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向身后瞟了一下。
那个地方,有两间茅屋,有一盏微灯。
“年轻人都是不怕死不怕流血的人,正如此时的你们。那个时候的我们就很不服气那个了不起的人。我们练了十五剑法,我们第一次下了崆峒山,从西北到南,一千多里,只为那人。”
“我们要找到那人,要和他比剑。年轻人大多都是很自信的,一个剑客更应该满是自信。”他说着话的时候还看了越王秀江浊一眼。
“我们相信自己的剑,所以我们不会去相信传言,要让我们崇拜只有打败或杀死我们。”
“我们从西北向南,走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我们经历了六次生死。有人传言,我们到苏州城外时,身上只剩下满满的死气。”
“那不是传言,正是那样。我们一连杀了二十四个人,二十四个高手。”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哀愁,满满的哀愁。
“有人说那一路我们最艰难的一战十三大寇,可却只有我们四人知道那不是。”
“秦地莫。”他的声音变低了许多,他又望着远方的小道深处。
“他是一名剑客,一名真正的剑客,我们从未见到那样纯粹的剑客,那个人不是,你也不是。”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莫二,又继续道。
“他的剑法很普通,但他那普通的剑法却败了许多的人。江湖上关于他的消息很少,因为他从来不踏出秦地。”
“十年前,我们见过他,与他交战一场。那一场,我们战成平手。”
“他很厉害,哪怕是在那位面前他仍旧可算得上厉害,只可惜他...”黑衣人不再言语,黑衣人的话已经说完。
他好像仅仅只是想讲述一个人,讲述一段事。可他的人却没有讲完,他的事也未说完。
莫二无言,莫二紧握着手中的剑。
那话是专说给他听的,可身旁两位年轻的剑客也听听得清楚。他们没说话,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剑,侧头紧盯着身旁人的脸色。
许久,莫二冷声道:“你想知道我的剑是不是有那人厉害?”
“对。”
“你刚刚见过。”
“并没有。”
莫二不再说话,他深深的看了眼前人一眼,答了声好。
他刚才的确没见过,不,应该说他见过,可他的剑却未见过。他的眼睛看到过,可他的剑却未完完全全见过。
成名较早的人总会轻视后来人,厉害的剑客总会小瞧华丽的剑。
黑衣人小视了两次,黑衣人的剑并没有展现完全的锋利。
莫二的话刚落,两位年轻的剑客眼神已变得无比担忧起来。他本不用这样,他本不用答应。但他却答应了,他要告诉眼前的黑衣人自己也有着剑客的纯粹。
剑客的纯粹是什么,绝不是无情,无情的人又怎么会是纯粹的剑客,剑客的纯粹便在于手中的这把剑上。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很简单的事,可天下间最难的却又偏偏是最简单的事。一把剑要一直在手上,首先得必须接受他人的挑战。
莫二的身子向前一步,莫二紧握着手中的剑。
他的胸膛上仍旧冒着鲜血,他的胸膛上还有两道剑伤。他不怕死,不怕流血,可他又怎能这样轻视自己的生命,只为了一个无意的称号。
他实在是太傻,太笨。
身后两位年轻的剑客握着手中的剑,他们的剑满是锋利,满是无畏。他们虽不是一个纯粹的剑客,可他们却是年轻的剑客。
年轻的剑客本就满是无畏。
风,从北边而来。
雨,斜斜而至。
黑衣四人已紧盯着眼前的人。
莫二,已搭上剑柄。
天地惊雷,万物昼亮。
闪着银光的剑直直而来。
这一次却是莫二先拔剑,这一次却是莫二先出手。
黑衣四人的脸色变了变,他们好像真就是互相的影子,就连脸色的变化也在同一时刻。
他们的手已握上剑柄,他们已出剑。
剑在手中,手腕却在空中连抖十六下。
四人,四人连抖十六下。
眼前已是漫天的剑影,眼前已满是诡异的剑影。
莫二剑又是那样的简单,直直而来,直直而去。
可那漫天的剑影却又在一点一点的消失,那漫天的剑影却又在不断的消亡。剑影在消失,可那满是鬼厉的剑仍旧在手中。
七十二招,这才仅仅是第一招。
黑衣四人又变了动作,他们的身形相错,他们的剑猛然收回许多。
剑是直直而来的,可他们剑却又在此时收回。
那直直而来的剑已到,那直直而来的剑已要临身。
黑衣四人的眼里仍旧不带丝毫感情,他们在握剑的那一时刻已完完全全只是一个拿剑的人。
他们的剑往后收,可他们的人却又往前一步,他们在踏步的时候,手中的剑已横。
漫天的剑影已消失不见,眼前此时只有四把短短的剑。剑横在手中,剑还未出手。
直直的剑已到,就在剑到的时候四人已出手。四把剑,四个人。两把剑横着锁住直直而来的剑,两把剑向着莫二的胸膛而去,都是厉害的位置,要命的位置。
没人会想到这么险厉的剑,这看似描述简单的四把剑其中的过程又是多么的鬼厉无比。
很少有人会想到用出这样的剑法,很少有人会用这样的剑法。只有在要命的时刻,只有在握着短剑的时刻。
他们是崆峒而来的剑客,他们的剑招专为这把又短又丑的剑而创。
什么是最好的剑法,最好的剑法便是适合自己的剑法,适合自己剑的剑法。
他们的剑法专为自己而创,他们的剑法专为这短丑的剑而创,这套地煞剑法便是天下独绝的剑法。
或许其他人发挥不了此时的威力,或许其他剑发挥不了此时的威力,可这套剑法仍旧是天下独绝的剑法。
这么近的短剑谁也来不及反应,这么险厉的剑专为夺命而创。
莫二的眼神仍旧是冰冷。
他的剑仍旧还在直直向前。
他的身子仍旧还在直直向前。
两把剑已临身,他那一直握着剑鞘的左手却直直而出。
“砰砰”急雨中响起两声沉闷的声音。
莫二的剑已抽出,莫二的人已往后一步。
黑衣四人已有两人倒地,黑衣四人已有两人中剑。
倒地的两人胸膛上各中一掌,塌陷的掌印深深印在身上,两人明显已不能再活下去。
中剑的两人站在那,直直的站在那。
黑衣领头人还活着,他握着手中的短剑直直的站着。
“你叫什么?”他又问了句。
“莫二。”
“好名字。”
黑衣首领已倒地,剩下的那人已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