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远远地看着,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去了,王爷当真是糊涂,便是将绘娘拒之门外也不该远远的避走,这让绘娘作何感想?他也是看怕了绘娘的泪水,不管什么事情还是等王爷从外面回来才好说,这会儿他也先回去歇口气,往后还有的闹。
绘娘直到那辆马车再也看不到这才挪动像是灌了铅一般的身体,这会儿太阳正好,洒在人身上只觉得暖和,她慢慢地走到附近的山头上就这么大咧咧地坐下来,双臂环在一起头埋在里面,看起来颓唐又无助。
许是阳光太暖了,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变得木了,忍不住泛起困,正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一双手推了推她,绘娘抬起头,缓了一会儿才朦胧地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樵夫,他见她醒过来尴尬地摸着头,咧嘴笑的时候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声音低沉又爽朗:“姑娘怎么在这地方睡着了?附近虽说没有什么大的凶兽,万一要是遇上心怀不轨的人可怎么好?还是早些回去罢。”
绘娘笑着站起身,是啊,她怎么糊涂成这样子?如果真碰上居心叵测之人可怎么好?她一个弱女子即便再怎么挣扎也敌不过别人的力气,当即开口道谢:“我方才想事情想的太入神,竟忘了这茬,多谢大哥提点,我这便回去了。”
男子只是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继续上山去砍柴了,却不知道身后的绘娘并没有当即离开,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身子骨壮实的男人,好一阵儿嘴角扯出一抹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要说老王爷平日里只爱在自家庄子上待着,来到云南这么久也没个能说得到一块的人,在大街上转来转去都不知道该去哪里。酒肆茶楼那些地方太过热闹,他是个喜静的人,听不得闹哄哄的声音,左右想了想还是让车夫驱车去往军营,如今也只能去看自己的侄子了。
去军营的路上越发少了人气,路也不甚好走,与他庄子上的清净悠悠,能看到的山清水秀相比,这里萧条的才有几分冬天的味道,让原本不甚高兴的心变得更加阴郁起来,最后化成一道长长的叹息,即便是出来了也依旧放不下在府里的那个人。想她离开,却又怕自己回去她真的离开了,一颗心抓心挠肺地不得消停。
以至于朱照听到皇叔来看他的时候,脸上忍不住闪过一抹错愕,不是昨日才见过么?怎么今天又来了?钱云正坐在一边逗弄着孩子,转了转眼便明白过来,好笑地说:“还能为什么,想来是为了那位绘娘,两人怕是闹得不大好看,王爷心里放不下可又不想在屋子里待着,没什么去处也只能来找你说说话儿了。憋在心里说不出来的事堆积的时间太长了,可是要出事了。要我说你还是劝着些,难得两个人都看对眼,就这么错过了多可惜呀,要是不成,你就说我想与绘娘结识,让老王爷给咱们牵牵线。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就搬到柳家宅子上去,做正事的地方,我在这些人们眼前晃来晃去,迟早得招人嫉恨,我可不能因着自己的私心给你一个劲的找麻烦。”
朱照顿时听明白她说的是谁,无奈之下只能露出一抹笑,当真是怕了这小心眼的丫头了,不过是昨儿回来后正巧与那百草对视了一眼,却不想她净放在心上不理不饶了。要是换成旁人只怕是要怒了,而他心里却是高兴的很,就怕她不吃味,只有她醋的越深才能说明她的心里真的装着自己。
老王爷进来后钱云笑着行了个礼,这才抱着孩子到旁边的帐子里去了,晴雨彼时正坐在角落里打瞌睡,让钱云看着真是有点哭笑不得,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两天我瞧着你好像乏得厉害,还是让大夫给你看看,可不要一时大意而耽搁了。”
晴雨揉着反酸的眼睛,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尴尬地说:“许是这两天没睡好的缘故罢,小姐不要担心我,我向来身子骨康健,不至于要去瞧大夫。”
钱云总不能押着她去,只得说:“可别硬撑着,要是哪里有什么不舒坦就说,我又不是那等恶主子,非得你们把命都卖给我,早些看大夫把身子养好了我心里也跟着放心。”
晴雨笑着连连点头,突然想到什么,脸上泛起更大的笑容说道:“小姐可还记得珍娘和阿良姐弟?他们姐弟俩被派去了蒙城这么久,前些日子送了书信过来,说他们在蒙城过得甚好,这一切福泽都是小姐赏给他们的,阿良跟着那边铺子的掌柜在学做事,如今也是个能撑得起场面的人了,还问说什么时候方便,他们姐弟俩想回晋州城给小姐送些那边的特产。”
钱云瞬间想到的是阿良对她那不单纯的心思,沉思一阵还是摇头道:“你回信告诉他们这会儿晋州城里忙得很,他们安心在蒙城待着就是,他们过得好我心里也就跟着放心了,让他们好好做事。至晴雨,你也许不知道,我总是觉得不踏实,万一给阿照知道阿良的心思,我怕他会丢了性命。我救下来的命,我不希望他糊涂到再把自己给整死。无关其他,只是看不过去他这般作弄而已,你私下里让人叮嘱他若是再敢胡作妄为,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晴雨想到那个长相俊逸的阿良也是忍不住一阵叹息,自从跟在主子身边后就不再像以前那般胆小怕事,像是长歪了似得,胆子肥的很,竟然敢对小姐生出那般的心思甚至还不遮掩,就连晴雨都看不过去私下也提点过珍娘许多次,最后实在是逼不得已这才让他们姐弟俩去了蒙城,为的也不过是想隔绝阿良脑海里不该有的念头。
先不说现在阿良的心思有没有变,不管怎样他都不适合出现在晋州城,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给小姐招惹来别的祸事。现在眼看着小姐和六殿下的情谊甚笃,她也不希望看到他们之间生出嫌隙来,所以她犹豫片刻说道:“依我看来,倒不如让蒙城的管事做主帮阿良定一门亲,许是成了亲便知道分寸了,小姐也可以放心了。想必珍娘心里该是高兴的很,小姐对他们姐弟俩的恩德真的大过天了。”
钱云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这件事情你去张罗就成了。人呢,就是看不开,明知道是错却还要一头栽下去,这又是何必呢?最后只会让自己更加难过,为别人伤怀多不值,还不如让自己过得更开怀。”
钱云此后再没有提起过珍娘姐弟俩的事,她虽然欣赏阿良的胆大包天,可是却不喜欢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所有的心思都耗费在自己身上,因为她的心里已经装不下更多的东西,一个朱照和一个儿子更或者还有她自己已经足够了,她希望阿良有一天能够想明白,最好的结果就是将这一场错误终结。
而对于在蒙城寒冷的冬天里,穿得单薄的阿良来说,他唯一期盼的就是收到晋州送来的答复。他自从来了蒙城之后就很喜欢这个能坐下来看着远方风景的地方,他遥望着晋州所在的方向,哪怕受尽思念的煎熬他也不怕,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他会重新回到她的身边,可以好好的陪伴她。
寒风虽然刮得猛烈,像刀子一样在脸上刮,可是他依旧嘴角含着笑,淡淡地看着被阳光侵染得艳红的云霞,将他的心也包裹在其中,因为惦念心里最爱的那个人而绽放出炫目的光彩。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焦急而又急迫地等待了多久,直到看到从晋州回来的人,他才觉得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了,嘴角泛起不自知的狂喜,他滕地站起来,大步地跑过去,这段时间里,他的个头像是抽条一样疯长,原先稚嫩的脸已经变得坚硬深邃起来。
“王叔,可有小姐让人送来的书信?”
那王叔摸着冻得发红的鼻头,咧开嘴笑道:“有呢,怎么没有。方才掌柜的看过信了,你的好日子到了。”
阿良脸上的喜悦再也遮掩不住,他期盼的事情终于成真了吗?虽然分开的时间不长,可是他还使想让她看到自己早已经不是那个脆弱只会哭的少年郎,他现在已经可以守护在她身边,好好地陪伴着他。
灼灼呼吸因为被冷风一吹化成了浓浓的白雾,他笑着跟着王叔走进了屋里,兴高采烈地冲着在屋里忙活的珍娘喊道:“阿姐,晋州来信了。”
阿良师个很聪明的孩子,他只要稍稍一点拨就能明白很多东西,这一年的功夫他已经认得了很多字,很多事情都能独当一面了。刚进屋他就迫不及待地接过信来看,展开信看着上面苍劲有力的男人笔锋,他的心头涌出一阵淡淡地失望,不是她的字,她的字很秀美很温柔,一如她的人一样好看让人忘不掉。
阿良强压下心头的委屈,一字一行的看下去,心也跟着越发的凉,读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脸上没有更多的表情,让一旁的珍娘看得直愁。
珍娘坐在一边和王叔说了两句客套话,将人送走了这才担忧地问道:“阿良,信上写什么了?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你可不要吓我啊。”
阿良猛吸了一口气,脸上勾出一抹脆弱的笑,喃喃地说道:“阿姐,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准备了自以为好的东西,只为着想回去看她一眼,好陪伴在她身边,可是她却只让我好好待在蒙城,她不想见我,我知道。可是我心里真难受,就像给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
珍娘在一旁无奈地叹息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你和她的身份悬殊,而且她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皇上的儿子多么尊贵的人,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只会让她很为难。不说她对你怎么样,如果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你想过吗?阿良,我们不能自私,你更不能忘了她是救过你性命的人,如果没有她就没有我们姐弟俩的今天,难道你真要为了你自己让她因为这件事而被人怪罪吗?皇宫里的人从来不问缘由,一遇到事情就是喊打喊杀的,你想看她死吗?如果真要这样,我们姐弟俩真的是忘恩负义的人,全天下的人都来唾骂我们都是应该的,你知道吗?就当姐求你,我们好好的在蒙城过日子,只要吃喝不愁,忘了过去的那些事情不好吗?”
阿良的心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有人拿捏着他的心跳一般,让他此刻完全不像是自己,良久他睁大的眼睛泛红,重重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谁都比我看得明白,我居然没有为她考虑过,所以我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是应该的,如果没有我她能活得更好,那就这样把。既然她想让掌柜的帮我选门亲事,那我便如了她的愿罢。”
珍娘看到他神情低落地说出这样的话心里这才放心下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弟弟骨子里竟是这样倔强的人,只要再遭受到这般大的打击后才能明白好坏,他们虽然出身不好,可也不能做狼心狗肺的人,钱小姐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所以他们应该是想尽办法报答,而不是连累着她去承受那些本不该承受的事情。
阿良忍不住看向外面,那片他最喜欢的夕阳,瑰丽的天空此时已经变得暗沉下来了,就像是他的心一般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前一刻那般,所有的希望期待都变成了一片空白,没有人能明白他的心,就算是别人骂他什么,他只是因为真心喜爱那个女人罢了。人心动的那一刻与年龄和身份无关,能左右彼此的只是心底最深的牵挂,只是盼了这么久这么久,得到的也不过是一个失望的答复罢了。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阿姐房间的,回到自己屋子里后,全身强撑的那点力气最终也跟着塌陷下来,什么都没有了,他疲惫地倒在炕上。是他太贪心了,是他不知足,心里惦记着还不行,非要得到她的人,也不看看自己的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就算她嫁的人不是皇子也轮不到他来觊觎。人总是在遭受到挫折后才能像明白自己到底做什么糊涂事情了。
这样也好,他的美梦终于结束了,他明白了门当户对是什么意思,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听从她的话娶一个差不多的女子就这样安安心心的过完自己这辈子。疲惫带着困乏向他涌过来,连晚饭都没吃他就这样陷入无边的沉睡中。
到底有谁能明白他的心,天知道他有多么的喜欢喝渴望这个女人,如果让她拿东西来换,他也是甘愿的。
珍娘担心不已,端着晚饭过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醒,忍不住进来叫他,这才发现他的额头滚烫,混混沌沌中竟然说起了胡话,除了担忧紧张更多的是无奈。情字真是如砒霜一般,让人没有办法躲避,如果不能拥有就像是毒药能将人摧垮。阿良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当初是她糊涂,可是现在他什么也不求只想着两个人能好好的生活下去。那些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的人,只要远远地敬重着就好了,这个傻小子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如今把自己整个人都搭进去了,心里难受又生了病,真是造孽。
珍娘伺候在钱云身边的时候看的比谁都清楚,这个女子不是一般人能够惦记的,因为她发现钱云是个狠心的人,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人她照样下得去手。而能让她放在心里的也只有六皇子了罢?因为她不只一次的发现,钱云总会在没人在身边的时候捧着六皇子送给她的东西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那种神情分明是爱极了,只有自己的这个傻弟弟看不明白。
她先打了谁进来拧了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而后才急匆匆地跑出去找大夫了,他要死要活的时候陪在他身边的还不是自己这个姐姐?这个没良心的,怎么从没有想过自己?天天跟在他身边担惊受怕不说,还得伺候着,这辈子她到底是亏欠谁了?
大夫看过之后给开了药方,珍娘煎好药这才坐在他身边看着脸色涨红的人,皱眉开口:“我听说六皇子心里也记挂着紧,他们两个是彼此心里都放不下彼此的,你又何必进去瞎掺和呢?你现在长大了,竟然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你知道我得多难过?你如果因为这个事有什么好歹,你让我怎么和死去的爹娘交代?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能体谅我的难处。”
阿良依旧沉睡着,此刻他在一个梦境里不停地挣扎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再不断地警告着要他放弃,他心中越发的绝望难过,可是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为了他和阿姐他不能再这么任性下去了。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可是他总感觉到有人在不停地给他擦拭额头的汗水,还不停地给他盖被子,那种熟悉的味道让他知道除了自己的阿姐再没有别人了。而他心里惦念的那个女人,哪怕他想的肝肠寸断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面色憔悴的阿姐,眼窝处泛着黑青,看到他醒过来没有怪罪而是说了一句:“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好再你终于醒过来了。先好好歇两天养好身子,掌柜的那边穿过话来了,谁是等你养好身子后陪他去谈买卖。阿良,我们就安心地留在这里好好过日子罢。难道你还想过那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吗?不管你心里怎么想,我们总归还是得感谢小姐的恩情,是她给了我们这样的好日子,所以我们更应该知足惜福。那些过去的事情,我们就此忘记了吧,好吗?”
阿良虚弱地坐起来,扯出一抹淡然的笑:“阿姐,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我了,看你这面色憔悴的是不是好些天没睡好了?我好像睡了好久。”
也许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了,所以在睡梦中那样阻止他,他自嘲地笑了笑,外面的太阳依旧亮得耀眼,不管经历了什么事情,总归还是站起来抬高头好好过日子,别人已经给了你过好日子的路,你怎么能因为别的事情而放弃了呢?
珍娘见他面色虽然苍白,却再也没提起钱云的事,也知道他终于懂事想明白了,脸上的笑意也深起来,点点头道:“你睡了三天三夜,我还想着要是你还醒不过来我就去找大夫想别的法子救你,往后你也别这样了怪吓人的。我给你端过饭菜来,你吃完了再好好躺躺,我也回去补个觉,幸亏庄子上不忙,因为小姐的缘故这里的人也高看我们几分,不然还不知道要遭受什么样的刁难。阿良,这人都是这样的,只有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才不会有人低看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去帮助你,当然像她那种钱多的大小姐不一样。”
阿良笑着应道:“我知道了,阿姐你快点回去歇着吧,看你这么憔悴我心里也不好受,都怪我。”
珍娘知道他是嫌弃自己啰嗦,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说道:“成,我不在你身边碍你的眼,记得把药吃了,多喝些水,病才能好的更快些。”
阿良眨眨眼表示自己知道了,等珍娘出去后,他脸上的笑容很快消失了,他望着外面的光发呆,他的心里很乱,很多事情都是一个开始却又纠缠在一起,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理清楚了。
阿良在炕上躺了三天才起来,外面依旧很冷,珍娘逼着他在外面穿上厚实的毛皮外衣才许他出门。他没有办法只得答应了,走到外面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活过来了,哪怕是寒风刺骨也让他觉得分外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