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几天没去铺子看过了,阿良胡闹过后才发现自己差点忘了正事,钱云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佟掌柜却是他的恩师,如果不是他赏识自己,也许自己倒现在也不过是这个庄子上做苦力活的小伙计,在钱云身边的那些优待早已经恍如昨日了。
佟掌柜是个个头小人却精明的人,不管做什么事都爱精打细算,有一次他从外面办完事回来正巧碰见佟掌柜的女儿佟梦笑着在一旁撒娇道:“小姐向来不管蒙城的买卖,爹在这里说话的嗓门比谁都大,你看别家的掌柜的都忙着中饱私囊,只有您这么老实地帮着小姐守着铺子。她的眼睛里压根看不到您的苦劳,女儿真替您抱屈。”
佟掌柜笑着摇头说道:“你个死妮子知道什么,谁说小姐什么都不知道?这山南海北的买卖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柳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将来都要经她的手,若是没有几分能耐你以为柳老爷会这般放心的任她插手生意事?她与你可不同,虽说生在富贵人家里,担负的东西却是重的多,往后不许再说这种混账的话了,知道了吗?你爹在蒙城待了一辈子,这一辈子的好日子都是柳家和小姐给的,生意上的事小姐不插手还不是信得过你爹的为人,咱们得知恩图报,不能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佟梦撇撇嘴,转身就要走,看到从外面进来的阿良,嘴角顿时泛出一抹笑意,柔声问道:“你回来了?”
阿良点点头却是没做停留直接向佟掌柜回话去了,其实当中的意思便是不说佟梦也懂,可是一头栽了进去又能怪得了谁呢?谁也怪不得,唯一能怪的只有自己管不住的心。
阿良再次站在铺子外面,站了片刻后才走进去,佟掌柜正在那里算账,听到响动抬起头来看到他笑着问道:“身子可是好利索了?你这小子也是不争气,我这里新得了些好东西,是小姐托人给送来的,我本想送给你,你倒好躺在床上竟是爬不起来了。往后可得注意着些,蒙城的冬天比晋州城不知道冷多少,早就说你穿的太过单薄了,你偏偏不听。”
阿良笑着点头应道:“掌柜说的是,我记住了。”眼睛再看到从晋州城送来的东西时,心还是忍不住一阵抽痛,那个狠心的女人就这样断了他的念头,她既然想让他成亲好甩开他,那他便如她的愿,他就看着钱云的富贵日子能过多久,将来要是恩宠不在,她又该如何?
阿良本想过去帮着干活,佟掌柜摆摆手说道:“你身子才刚好,不忙着使力气了,我有话要和你说,你先坐过来。”
阿良依言坐在佟掌柜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心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住了,一阵胸闷连喘气都觉得难过起来,也许心底深处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是他自己不愿意承认。负气是一回事,到真正做决定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的难过和伤怀,这么多年他头一回这么喜欢一个人,而那个人也许只是把她当做负担和拖累,他委屈,他心里的喜爱依旧抑制不住,猜测到佟掌柜接下来要说的话,他的心只觉得痛的更厉害,毕竟佟掌柜要说什么,他都已经猜到了。
果然佟掌柜叹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小姐在信中说是让我帮你张罗一门亲事,你这年纪虽然也不算大,可是既然是主子的安排我也得照办不是?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的很,人生大事总不能马马虎虎的办了,你看阿梦虽然比你大两岁,却是我最宝贝的女儿,我寻思着想把我的女儿许给你,你看可成?我这次就是先问问你的意思,你若是答应我这就和你姐去说这事。你也不必顾着我的身份,我图的也不过是我的女儿将来能过个顺遂日子,也不强求。”
阿良攒着眉头,转头往别处看了一眼,正巧对上一双充满殷切期盼的双眸,水汪汪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包裹在里面,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却也不见半分羞涩,倒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阿良突然身上的力气全部散开,抿嘴笑道:“听掌柜的就是。”
他想明白了,既然自己喜爱的人这辈子都没法子得到,倒不如寻个眼里装着自己的,爱人既然太累了,那么他就安心等着别人来爱他就好。他知道这样的自己绝对算不上是个好人,如果将来有一天什么都暴露出来,他少不得要受人唾沫,可是他也不会后悔。因为他的心里已经住了一个这辈子无论想什么办法都撵不走的人,她的身影像是一粒种子一样,已经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经过心头血的滋润长得越发茂盛,只要不去想,只要不去触碰就应该不会觉得痛。那是这辈子里,他唯一呵护着却又不敢触碰的地方。
佟掌柜其实心里也没谱,这个年轻人看着好说话其实心里的注意很大,不是轻易能左右的人,谁让自己欣赏这个年轻人,而自己那没出息的女儿更是喜欢人家的很,私下里在他耳边念叨了很多遍说非阿良不嫁,他没法子,却没想到远在晋州的小姐竟给了他这么个机会,如今将这事给落实下来,他的心也能安稳些了,当即笑着说:“我只想看着你们好好过日子,我什么也不求,我老了,也许用不了多少就得退下来了,你跟在我身边好好学着,将来蒙城的摊子怕是得你接着,不要让我失望,如果有一天小姐过来蒙城查看生意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独当一面,也不枉费我用心提携你一把。”
阿良重重点头说道:“您放心,我会帮您好好守着这里的一切的。”也是为她守着,不管将来是否有机会再见到她,他对她的心永远不会变,如果将来发生了变故,哪怕隔着千里万里,他都会是她身后的一座可靠的存在。
佟梦原本在后面紧张地偷看,她生怕阿良不答应,如今听到答复顿时喜不自胜地跑出来,娇羞不已地看着阿良,话却是对佟掌柜说的:“爹,既然阿良身子不好又不能帮你干活,我有些话想和他说,我把他带走了啊?”
佟掌柜无奈又好笑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要数落她不知害臊的话都到嘴边了却还是咽了下去,真是女儿不中留,苦笑着摆摆手,让他们离开自己眼前,免得影响了他做事。
佟梦左右看了两眼,见没人在屋子里走动,直接伸手拉着阿良拉着他跑到后院去,全然没有看到佟掌柜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不管什么时候用情深的人总是会吃亏的,他虽然很看重阿良,可是他是过来人,不知道为什么阿良整个人表现的都非常淡漠,像是有心事一般,连他都看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求,哪怕将这掌柜的位置让出来给阿良做,他求的也不过是他能好好的对待自己的女儿。
佟梦这孩子,完全是个死心眼,如今早已认定了阿良,用情这般深,他真怕若是将来两个人要是有什么口角之争,自己的女儿必然会吃大亏的,因为太在乎所以痛的比谁都厉害,到时候他这当爹的更是心疼。娘子走得早,他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大,很多时候哪怕自己遭罪都不能看着女儿受了委屈。心里越想越乱,罢罢罢,还是顺其自然罢,但愿自己没有看走眼。
阿良感觉到佟梦的手心里一阵黏腻,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原来这个大大咧咧的小姐也会羞,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没有什么别的感觉?平静如水的心,看这天地间的一切都是一片苍白,没有什么能让他的心底泛起一丝波澜。
两个人在一处没人的屋子里停下,燃着炭盆子所以屋子里并不觉得冷,佟梦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手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袖摆,明明想说什么,脸却涨的通红,看起来像个可口的粉桃子。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若是给别人看到了与你十分不好,要是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先走了。”
佟梦顿时急了,张开双臂拦着他,整个人都被照进来的光给围拢起来,白皙的脸上因为光的照耀而显得朦胧,碎光在她颤动的睫毛上轻轻晃动,让他不觉中看得入了神,佟梦越发羞涩起来,喃喃道:“你急着走做什么?便是给外人看到了又如何?往后我们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入,没有人会说什么。我是想问你,你喜欢什么样的香囊,我想送给你,瞧你身上什么都没有,看着怪不好看的,我将来的夫君可是要打扮贵气才行。”
阿良咧开嘴笑道:“那你找我做什么?该是找个富家公子配你才好。”
佟梦被他这么说,脸上一阵热,恼怒地抬起头怒瞪着他说道:“我若是没瞧上你这个穷酸的还好,谁让我看上你了呢?既然打定主意要跟着你了,那些个都早被我给甩出去了,别留在中间膈应着我们。我知道我和别人不一样,这都是我爹管出来的毛病,不过以后我会改的,你放心。”
阿良的心只觉的一阵热,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唯一能给予她的只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声说道:“我会对你好,你放心。”这话看似是说给她听,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更是对他自己说的,如果不想伤害一个人,那么他只能努力将心里的那个人给忘记。
只有这样,对谁都好。
佟掌柜特地空出了一天去了珍娘和阿良住的地方,珍娘原本以为是阿良没个规矩做了什么错事,劳累佟掌柜特地跑一趟,心里七上八下的赶紧给人家赔礼说好话,却不想佟掌柜只是摆摆手说道:“珍娘怎么这般想你的弟弟?他很懂事干活也有颜色很勤快,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说别的事。”
珍娘的心这才放松下来,笑着将垂落下来的头发拂到耳后,温声道:“不瞒佟掌柜,我这个弟弟脾气倔,我就怕他在外面惹下什么乱子这才总是担心着,您来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佟掌柜将方才珍娘放在手边的茶盏往前面推了推,笑道:“小姐的信中不是说要给阿良寻一门亲事么?我心里很中意这个孩子,有心将我的女儿佟梦许给他,我问过他了,他自己也同意。你是他的长姐,很多事情都得你来做主,所以过来和你说一声,不知道你怎么看?”
珍娘从没想到自家能攀上这么好的亲事,脸上的欣喜是怎么遮掩也挡不住的,当即点头笑道:“承蒙佟掌柜看得起我家阿良,佟小姐天真浪漫我心里也很喜欢,只是当初碍着身份有别所以不敢多亲近,如今倒好,我自然是愿意的。”
佟掌柜脸上的笑意也跟着加深,点点头道:“如此就好,既然这样咱们不妨将亲事早些定下来,选个暖和的天儿将这事办了罢,如此也算将压在心头的大石头给搬开了,只盼着他们好好过日子就成。”
珍娘连连应和着,能高攀上佟家是他们的造化,说起来着还是钱小姐的功劳,他们家亏欠这位小姐良多,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偿还玩她的这份恩情。也许只有将阿良的心思压制下来,永远不要去给小姐添麻烦这样才能报答小姐的情分了罢?想到此,珍娘暗自发誓,如果阿良往后糊涂敢做半点对不起钱小姐的事情,她这个做姐姐的势必要亲手办了阿良,好让钱小姐知道他们虽然清贫却也不是那种不识好歹忘恩负义的人。
两家就这么把事情定下来,珍娘高兴不已,阿良却显得兴致缺缺,闲暇时候大多是待在屋子里哪也不去,倒是佟梦一个姑娘家总是红着脸上门来看他,珍娘越发看不下去,趁着佟梦还没来,进屋子里看着自己的弟弟恨声数落道:“阿良,我倒是要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定了亲,佟小姐往后就是你的娘子,她一个姑娘家总是抢着过来找你,让外人知道了该怎么看她?你差不多点也该收敛了,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就别惦记着了,将来要是万一哪一天藏不住了怎么办?到时候得有多少人跟着受累?你别忘了我们的身份,我们差点就活不下去,你有什么资格惦记着人家?在钱小姐身边待了那么久,你还没看明白吗?人家生来就该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而我们这种在泥地里长大的人不该想忘那样的人,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垂着头发楞的阿良这才抬起头看着珍娘虚弱地一笑,声音里有几分无奈:“阿姐,如果我要是还放不下我就不会答应佟掌柜了,所以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她了成吗?我现在什么都明白,她不是我能惦记的人,我现在很明白,所以你不要再说了。我也不会再让佟梦这么尴尬了。”
珍娘心里何尝不难过,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陷入一场僵局里出不来,强忍着不舍与心乱,只是老天待人们向来公平,如今这般日子已经是他们的造化了,苛求更多注定只会失去更多。珍娘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日子就这样消失了,能听到阿良这样的话顿时松了口气。
而佟掌柜在亲事定下来后,给钱云寄过去的信中除了铺子的日常运转还有自己女儿和阿良成亲的喜事,信在一个多月后才送到钱云的手上,那时的她已经搬到了宅子里去,看过信后脸上的笑也变得更深,冲着晴雨无奈地说道:“阿良是个聪明的人,只是在感情这种事上却显得木那了,谁都有身不由己,我那时也不是没想过,如果没有这么多的是非曲折,能和一个一门心思对自己好的人也不是坏事,造化弄人,却是逼着我去承担这种痛苦。”
晴雨出言安慰道:“这是小姐对他们的恩德,老天会看明白的,还是看着我们眼前的日子罢,六皇子和您好好的晴雨心里也跟着高兴。只是小姐就这样离开六殿下身边,万一那位百草姑娘还不死心可怎么办?”
钱云微抿着唇笑道:“她要是诚心地想和我对着干,我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什么招式狠毒怎么对付她了,当然做坏事我也无需愧疚,谁让我身边还有一哥六皇子给我撑腰呢?哦,对了,这位百草姑娘是什么来路可是查清楚了?”
晴雨应道:“倒是家世不俗的,他的父亲百里是当今皇上眼前的大红人,在朝中甚是能吃的开,便是那些高权贵待他也是客气的很,这位百草姑娘能拜在名医门下倒也不稀奇了。”
钱云了然道:“虽说在这军营中受苦,不过瞧着她那气度也看得出来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怪不得人家看不上我这等身份的人,铁了心要和我抢男人,只是她可忘了,我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
晴雨想起不久前小姐和这位百草姑娘争锋相对时的情景,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虽然当时气度全无,看起来是钱云嚣张跋扈了些,怎奈却是敌不过六皇子的偏护,那位百草姑娘差点将鼻子都气歪了。
朱照的伤势本来是钱云带来的人照顾的,只是军中人多眼杂,更何况堂堂的太医都在一边干杵着未免太损颜面了,正好有姚琳琅这为身份尊贵的大小姐撑腰,这位太医也是溜须拍马的主儿,早在宫里就知道皇上和宛贵妃十分喜欢她,万一这位六皇子真成了天下之尊,那么他讨好姚琳琅必然不会吃亏,为了以后着相,他自然对这位小姐很是客气。连番损了面子,太医忍不住和姚琳琅抱怨了两句,姚琳琅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更何况她早就不满钱云了,如果不是怕朱照更加掀起自己,她此时早让那个钱云从这世上消失了。
姚琳琅这回学聪明了些,没有自己出面,而是让这位太医趁着换药的时候带着百草进去,照料朱照的身体自然有朝廷派来的人看护,民间的一些人谁知道用的是哪门的野路子万一要是伤到了六皇子的尊体可怎么办?对于这样的话就连朱照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挥挥手示意身边伺候的人离开,笑道:“横竖我这身子都没什么大毛病了,不过是简单的换药便是钱云也成的,你们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呢?”
太医一本正经道:“臣是奉命来为皇子殿下诊治的,若是皇上追究起来,臣也不好交代,还请殿下莫要为难臣。”
此后不管做什么百草都跟在太医身后,看向朱照的眼睛越发嚣张无度起来,而朱照却像是故意让钱云吃醋一般,当着钱云的面夸赞百草做事细心,钱云果然恨急了,连朱照怎么向她示好都不理会了。
彻底将钱云激怒的是,朱照难得不忙正事正在写午觉,钱云忙着安抚哭闹的孩子便离开了一阵,等回来的时候看到那百草竟是胆大到跪坐在床榻边手抚着朱照的脸颊,脸上的痴迷和恋慕让钱云顿时炸开,也不顾什么径直快步走过去抓着百草的胳膊重重地将她甩开,听到身体磕在地上的声音钱云只觉得痛快,居高临下地看着百草道:“我竟不知道你是这般不本分的人,亏得是大户人家的女子,也不知从何处学来的不知检点。”
百草看了眼尚在睡梦中未被惊动的人,轻笑着说道:“像六皇子这般俊朗的男子,你跟了他的时候就该知道喜欢他的人不会少,更何况你不过是他身边的一个侍妾而已,正经夫人作的事只怕你还没那个资格罢?你也不要觉得我说话难听,我不过是恋慕六皇子罢了,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是?你想就此把我撵出去,只怕还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