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司机向人群挥挥手并嚷叫着:“来,来,我们车的旅客到这边来一下,我清点一下人。”
于是,人们亦步亦趋地走向司机,并在离他三尺远的地方站定。
大家这才发现司机的左臂上已经缠着厚厚的雪白绷带。
“一、二、三、四、五、六、七······”
司机伸出一根手指低声数着。
看着眼前这些犹如从惨烈的战场上败下阵来的伤残而萎靡的旅客,司机的心里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他的脸色变得越发的凝重和愧疚。
“你们都是大巴车上的旅客吗?”
也许,感觉对不上数,司机又到处寻觅着,张望着,见路旁有两个人躺着,一个坐着,表情痛苦的样子,于是,便上前讪讪地问。
“是的。”
他们中,有的点点头,有的艰难的低低的回答着。
见不远处还有两个青年男人,护士正帮其中一个清理眉上及胳膊上的创伤。
司机走了过去,问:“你们两个也是大巴上的乘客吗?”
只见,他们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接着,蹲在一旁的青年补充道:“我们两个是面包车上的。”
听罢,司机点点头,颇失望的离开了。
“欸,刚才送医的有几个?”
他疑惑地走向一个领队模样的白大褂医生问道。
“四个,包括一个小婴儿。”对方确定的回答。
“哦!这就没错了。”司机恍然大悟。
接着,他又回来对旅客们说:“大家不要走散了。等下统一去医院。”
“去医院?要住院吗?”
田甜心中大惊。
因为,她感觉自己的伤口没在流血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她可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氨水味弥漫的医院里。
是的,她不想去医院蹉跎光阴。
更何况自己还有要事在身呢。
她正想跟司机言明自己心中所想,不料,一个女护士拿着棉签、纱布和消毒药水过来了。
她将要帮田甜清理伤口。
见状,田甜有些害怕,竟然本能的后退了两步。
“一定很疼吧?”
她可怜兮兮而又怯生生地盯着护士小姐问。
“哪里?一点儿也不疼。”护士笑笑道。
尽管也许是大实话,但执拗的田甜根本不相信,她认为护士一定是善意的欺骗她或者职业式的安慰。
她虽然做足了准备,可当护士手中的棉签越来越靠近她的额头时,她的身体依然颤了一下。突然,她握住了对方的手。
她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不禁把护士小姐也吓了一跳。
“怎么啦?你?”护士莫名其妙地苦笑着问。
“对不起!对不起!”田甜一边不停地致歉,一边羞怯地说:“就是,就是有些害怕。”
“真的不疼!哎呀,我说你怎么就不信我呢?”护士很是无奈。
她哑然失笑,然后,咬着下唇,双目紧闭道:“来吧。我准备好了。”
见她如临大敌般而又有些滑稽的样子,护士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田甜的心里咚咚地跳着,嘴唇不自觉的咬得更紧了,手心里也沁出了冷汗。犹如跪在砍头台等待执刑的犯人,她,豁出去了。
一会儿,她感觉额头上某处凉丝丝的,要说毫无痛感,那也是不确合实际的,但,是那种一般成人可以忍受的痛。
“叭······叭······叭”,忽然,田甜的耳边响起了清脆的撕扯声。
她忍不住好奇地睁开双眼,果然,护士在扯着胶布。
“欸,等下。你······这不会是要帮我包扎伤口吧?”
“是啊。”护士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一边把纱布往她额头上贴。
“不,不,我不要。难看,难看死了!”
田甜赶紧头一偏,又起身往后退。
“什么?你是不想包扎吗?可是,会有细菌的。万一感染破伤风,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知道吗?那可是会死人的!”
护士一脸严肃地告诫道。
哼,危言耸听!哪里有那么严重?
田甜心想。
于是,她沉思几秒道:“那,你有镜子吗?我想看看伤口有多大。”
“没有。我没戴镜子。”
护士似笑非笑的答道。
无奈,田甜只好把目光扫视他处,忽然,她看见汽车的后视镜。
她快步奔跑过去,可是,太高了,看不见。
她又踩在车门的第二级台阶上,这才勉强看见自己的整个额头。
只见,那道伤口不是很长很深,大概就两厘米左右。看样子,伤势尚且乐观。
“欸欸欸!干嘛?你干嘛跑到这里来啦?没看见拉着警戒线吗?”
有个中年警察向大巴车的方向走来,发现了照镜子的田甜,于是,严厉地呵斥道。
于是,她脸红耳赤地急忙跑了。
她跑回去找到护士说:“护士小姐,我看了,没多大问题。那,我就先不包了。谢谢!”
闻言,护士便给下一个做护理了。
田甜找到司机,问:“师傅,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广州啊?”
司机一脸惊讶:“去广州?大家都受伤了,不是要先去医院吗?今天看来走不了了。”
“啊?怎么会这样?可是,我要赶时间呢。”
她闻言,不禁有些颓废和懊恼。
“明天再说吧。况且,你们的车票都包含两元钱的保险费的,多多少少,都可以赔偿一点,难道你连赔偿金也不要了?”
“不要。我不稀罕。再说,能赔付多少额?”
听田甜这样说,司机不好在坚持说什么,只能把目光移向远处碧绿的田野。
俄顷,他叹息道:“好吧。既然你执意要走,我也没办法。那,你等一下吧。看第二班车到哪儿了。”
“嗯。”
田甜应着走开了。
事故现场,凌乱而嘈杂。
警察们,有的在一丝不苟地做着询问笔录,有的弯腰驼背的寻找着蛛丝马迹,有的则蹲在地上测量勘察着······
医护人员,有的在查看伤者伤情,有的在做最简单的消毒和包扎······
不久,一辆灰色的中巴疾驰而至,骤然停了下来。
车刚一停稳,一位医生便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大巴司机身旁,跟他低语了几句。
司机点点头,便招呼着旅客们上车。
毫无疑问,这是去医院疗伤的。
于是,田甜站着没动。
那个有点像领队的医生,在车旁向她扬了扬手:“那位小姐,上车啊!”
一旁的司机循着他目光的方向看过去,便明白了他在叫谁,于是,把田甜不去医院的事情告诉了他。
接着,在一位护士的带领下,面包车上的两位青年也相互搀扶着慢慢地走向中巴车。
一会儿,中巴被关上门,载着伤员们绝尘而去。
司机和那位领队留了下来。
因为,还有两个骨折严重的。
为了不造成第二次伤害,要等待担架。
终于,警笛轰鸣的救护车掀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在他们面前戛然而止。
从车上下来一个男护工和护士,护工手里拿着一个担架。
于是,他们先后把那两个伤者抬上担架并上了车。
尽管他们都是经验极其丰富的医护人员,但,在挪移进担架之际,那两个受伤的旅客都忍不住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嗷嗷嗷”凄厉的惨叫声。
司机站在路口,踮起脚跟,伸长脖子,翘首往远处张望着。
只见,司机一会儿用右手往额头上搭了个凉棚,一会儿,低头抬腕看了看表,脸上浮起了阵阵焦虑和困惑,嘴里喃喃自语:“奇怪?怎么还没到?按理,该到了。”
“欸,司机师傅,你不去医院吗?来,出发了。”
救护车上的领队探出头来焦急的催促着。
司机回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远方,有点踌躇不定,略略思忖,便仰起脸大声叫道:“还是,你们先走吧。我这里还有个旅客没安排好。”
闻言,那个人迅速把脑袋缩了回去,与车内人窃窃私语一番,后,又探出个身子,大嚷着:“好吧。那,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于是,车门呼的被关上了。
救护车鸣着急促的警笛声一溜烟远去了。
现场逐渐安静下来,那里只剩下勘察的交警们了。
可是,事故车仍横在大马路上,造成车流不能通行,堵成一条见头不见尾的弯弯的长龙。
此时,田甜也有些焦躁不安。
看着头顶上越来越猛烈的阳光,看着一点一点流逝的时间,看着别人一个个相继离开,想着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自己的目的地,她难免有些忐忑。
一会儿,一辆黄色的吊车来了。
它伸展着自己颀长而有力的臂膀,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侧卧着千疮百孔的大巴拨正了。
站在一旁观看的田甜不禁目瞪口呆,她无限感慨着机械的力量。同时,也佩服操作人员的精湛技艺。
当然,还有,地下的指挥。
一蹴而就的成功,离不开车上地下默契而精准的配合。
很快,吊车扭动着自己笨重而庞大的身躯缓缓地离开了。
紧接着,一辆拖运车接踵而至。
在一阵阵骚动和忙碌后,长长的大巴和面包车均被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