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黄色马甲的路政人员草草地清理了一下路面上遗留的垃圾后,一个交警把拦截的路障一一撤走,并往前挥了挥手,做了一个“可以通行”的手势。
被堵截了一个小时有余早就蠢蠢欲动的车主心领神会地猛地一脚油门,急不可耐地驶离了原地。
长长的车龙犹如被打开闸门的洪水一般不可遏制的倾泻出来,一泻千里;
又如赛马场上,随着裁判的一声令下,万马嘶鸣着朝同一个方向争先恐后地肆意狂奔驰骋的情形。
连原本呆板而凝固的空气似乎也立马变得欢腾活跃起来。
田甜呆呆地目送着这如山洪爆发般奔腾着的车流,心里满是羡慕和嫉妒,想到自己却至今无着无落,不禁又莫名的茫然和狂躁起来。
炽热的阳光把她原本白皙娇嫩的脸蛋烤的红扑扑的,犹如熟透了的红富士,前额和鼻尖上却闪现着晶莹而剔透的细密汗珠。
她无比焦急地一眨不眨地翘首观望着迎面而来的车流方向,因为,那里,有可能将给她带来希望的曙光。
她无时无刻不在幻想着有一辆高大的大巴将突然停在她身旁,车门被徐徐打开,而司机高兴地示意她上车。
她偷偷地瞥了司机一眼,蓦地发现,司机其实也同样心急如焚焦虑不安。
只见,司机也同样往车来的方向踮起脚跟伸长脖子望眼欲穿的翘首期盼着。时而,他又两手叉腰很是心焦地来回踱着杂乱无章的步伐。
所以,田甜不忍有丝毫的责备、埋怨和催促。
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毕竟,如此窘境,也不是他一个司机想要的。
试想,作为一个司机,谁愿意出车祸?谁愿意无端耽误乘客的行程,让人家不快呢?
平安而准时地到达目的地,不就是运输公司的宗旨,同时,也是司机的职责所在吗?
无论是司机还是乘客,谁又愿意天降横祸出意外呢?
当然,作为花钱买了车票的乘客,没有如期享受到自己该有的服务,也是有权利维护自己的权益的。
因此,田甜即便心生不满发发牢骚,也是可以理解的。
对一个生意人来说,时间是何等的宝贵啊!
然而,田甜的脖颈都仰酸了,穿着高跟鞋的双脚几乎都要站断了,却仍然没见那辆殷切期盼的车。
见如此遥遥无期,不可预知,她不禁用目光搜寻着周围,想找一个地方可以歇歇脚。
终于,田甜看见了一个避阳处。
于是,她向司机招呼一声后,便拖拽着自己疲累的身体蹒跚地来到一片高高的茅草旁的阴影处,她撕扯着一些枯草垫在地上,然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坐了下来。
她实在太累了!
呵,真好!真舒服!
刚一坐下来,她就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咧着嘴无拘无束的笑着,感慨着。
她脱掉自己脚上那布满灰尘的高跟皮鞋,想让挤得生疼的双脚奢侈地放松享受一下。
可是,当田甜看着地上的那双皮鞋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这双眼睛。
她的心碎了一地。
因为,她实在不敢想象,这双她最爱也是最昂贵的皮鞋,这双原本漆黑铮亮的漂亮皮鞋,居然变成了如此面目全非让人嫌弃的模样。
瞧,这都像什么嘛?
田甜夸张的撇了撇嘴,抓起来就气呼呼地往面前一扔。
哎!惨不忍睹啊!
她沮丧地叹息着。
可是,少顷,她又悻悻地把它们悉数捡了起来。
因为,理智明确地告诉了她,千万不要冲动!冲动是魔鬼!
是的,即便要扔,也不是现在。
骨感的现实摆在那儿。
自己总不能光着脚丫子去看婚纱吧?那样,人家不以为她是神经病才怪呢?
这样想着,她便从包里拿出一包迷你小纸巾,麻利地抽出了一张出来,拎起一只鞋子,就低头往鞋头方向擦拭起来。
可是,擦拭过后,虽然附着在上的尘土好像擦掉了,但是,依然灰蒙蒙的,压根儿就看不出原来的黑色鞋面。
见状,田甜不禁有些懊恼起来。她长吁短叹着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她想起来了自己包里好像还有矿泉水。
于是,她赶忙把手伸进了自己左侧的挎包里,一阵悉悉索索的摸索之后,她终于摸到了那个自己想要的矿泉水瓶。
她握着那瓶水,拿眼瞧了瞧,只见,的确还有水,不过,量不多了,四分之一都还不到。
她把鞋子放下,腾出手来,拧瓶盖,可是,盖子似乎有些紧,她拧了拧,居然纹丝不动。无奈,她只好用尽吃奶的力气,龇牙咧嘴地使劲往一个方向拧着。
咔嚓,终于,手中的瓶盖松了。
她又从口袋里取出一包小纸巾,放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另一只手摸索着抽出了最上面的一张。
田甜左手握着那瓶矿泉水,让它口朝下,并将它小心翼翼地缓缓倾斜着,倾斜着······然后,她右手托着那张干净的纸放在了矿泉水瓶口的正下方。
不一会儿,瓶里那清洌的水就滴落在洁白的纸巾上,瞬间,就晕染开来,钻入折叠整齐的纸里,不见了。
纸巾上只留下了一圈淡淡的潮湿。
无奈,她只好又继续往下倒,直到有三分之一的沁湿了,她才把矿泉水瓶口昂扬起来,并迅速盖上盖子,扔进自己包里。
她拿起刚刚擦拭了一遍的那只鞋子,认认真真地继续擦拭着。
嗯,果然,看上去有点效果。
她心里掠过一丝窃喜。
但,她已经很满足了。
只要路人不把自己当乞丐看,就菩萨保佑了。
田甜这样想着,又拿起了另一只鞋子,她如法炮制地,先干擦一遍,再湿擦。
擦完后,她甚至还迫不及待地把焕然一新的鞋子穿在了脚上,站起身,前前后后地欣赏着。
“欸,欸!来!过来!快!”
正当田甜得意洋洋地观赏着自己的作品时,耳畔隐约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呼叫声。
她下意识的抬头循声望去,只见,司机正朝着她焦急的挥着手,好像示意她过去。
“快点,车到了!”
见她愣在原地,显然,有所迟疑和疑惑,司机只好大声提醒并解释道。
于是,田甜只好立刻抓取地上的包,快速地飞奔过去。
只见,有一辆白色宇通豪华大巴停在路旁,而司机正和车上的驾驶员交谈着什么。
见到她,司机把目光从车上挪移,盯着她,嘱咐道:“你就上这辆车吧!它是到广州的,你不用买票了。放心,我都交代好了。好,上车吧!”
说着,司机用手指了指车门。
“额,好的。谢谢!”
她一边快步向前,一边发自内心的感激并致谢。
当田甜跨进车厢后,车门就急不可耐地关上了。
车里的人都好奇地注视着她。
她抬眼巡视着,想找个座位坐下。幸好,还有个空位。
于是,她幸运地坐在了最后面一排的空位,也是唯一的空位。
在位置上坐定,见外面的风景在极速地往后退后,田甜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虽然时间已经是晌午了,但,她也不计较了。当然,这也无法计较的。
最多,在广州住一晚,推迟一日回去了。
只要剩下这段路能一帆风顺就万幸了!
她这样想着,不免苦涩的微微一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向理智的她也开始学会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来麻痹自己了。
但是,车祸发生瞬间那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声,那乒乒乓乓物体坠落之声,却永远萦绕在她耳际,成为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
她甚至不敢去想,因为每当一想起来,她的身体就将不可控地颤栗不已。
人的一生是漫漫长远的,将经历无数的大事小情,然而,大多都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被我们不经意间默默地尘封在记忆的最深处,最终销声匿迹。
只有寥若晨星的某些最痛苦或最快乐的事情才能永久地铭刻在我们的脑海里,且记忆有新,历历在目。
记忆力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是难得的天赋和聪慧,原本是天大的好事,可是,把可怕和痛苦的情景镶嵌在脑子里,又何尝不是一个痛不欲生的折磨呢?
因此,田甜特别苦恼。
她又何尝不想像思想家所说“把痛苦抛在脑后,把美好留在记忆中”?亦或者就像猴子下山一样,一边获取一边丢弃,做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毫不犹豫地把痛苦和快乐,把恩情和仇恨统统不加选择地抛弃到爪洼国里,坚决一个礼拜之内就全部“清零”?
可是,她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她做不到。
她不可能一边走一边丢,她不可能对他人的热情相助视而不见。
因为,她是一个权衡得失并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人。
汽车不知运行了多久,感觉没有那么颠簸不定,摇摇晃晃了。
田甜禁不住好奇地把头探向车窗外,发现道路不但变宽,变平了,而且,地面也不知从何时开始由坑坑洼洼的沙石路变成水泥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