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秦氏也是夜不能寐。
她望着已然熟睡的丈夫,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桌子边,拿起了玉佩。对着月色,玉佩越发晶莹剔透,色泽动人。她看着玉佩,只觉得千百种心事一下子涌上心头,眼睛也涩了起来。
她好歹是多年在太太身边当差的,太太拿不拿得出这样的东西她自然知道,只是对着对她知根知底的知岚,她没法编出更合理的缘由。这玉佩她一直小心保管,只是今天上午收拾屋子的时候,恰巧看到,有些感慨,小心擦拭了之后便半敞着妆匣,怕它遇着水失了色泽,倒不意女儿回来,竟让她看见了这物什。还好,她见识还浅,没有起疑。
她又小心地爬上了床,卧在那里想心事。
她想到的是多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扎着两个小辫,穿着锦缎衣裳,一身贵气,却十分惊恐地拉着她的粗布做的衣袖,瘪着嘴,努力不哭出声来,她一时心软,又因着自己的原因,将她抱了回来,充作自己的女儿。这一养,便是将近九年。这个秘密,女儿和丈夫都不知道。
抱回来的时候还只是同情,越养到后来却越舍不得放手了,甚至慢慢地,相较于为人乐观粗放的儿子,她倒更心疼女儿一点。她找人教她琴棋书画,教她算账写字,教她厨艺女红,只盼着她样样都好。眼看着她出落得越来越漂亮,越来越懂事,她甚至开始贪心的乞求佛祖,永远不要将她夺走,让她就这样呆在自己身边。
可是,若如此,就只能把她的明珠嫁给那些个凡夫俗子,她只要想起那块玉佩,就觉得那些人统统配不上她,把她留在身边,只怕是耽误了她。
只是如今哪怕她忍痛将女儿送走,也不知送往何地了。九年过去了,早已是人海茫茫,难觅踪迹。她更担心的是,那桩事,在那些权贵之家眼里,恐怕她也脱不了关系。当时勇敢决绝地将知岚抱回来的她,经过岁月的洗礼,只残留了一个脆弱的母亲和妻子的灵魂,她怕,一个不慎,便是家破人亡。
秦氏闭上了眼,却抹不去那恐惧与无助。
次日,周家人一大早便起了身。意映是要赶回府里当差,秦氏要去回太太的话,周池急赶着去找赵大老爷说明事态,周朗则是满怀激情的准备度过又一个看帐的一天。
意映回了府,进了明瑟居,却发现赵晴宜不在。
她有些疑惑,问一边做针线活的二等丫鬟音袖:“小姐呢?”
音袖抬起头,发现是意映,想起她昨日的解围,面色和善地答道:“知岚姐姐您回来了啊。不巧,小姐刚带着知书姐姐去上房请安了。”
请安?意映瞧了瞧天色,这也太早了些。往日里赵晴宜有时还会耍脾气赖床,像昨日那般准点去已是不易,怎么会这么早去?
音袖见她不解,解释道:“听说今儿个长信侯府太夫人要来看太太。”
长信侯府……太夫人?意映脸色一白,常氏!她怎么会来?
她仿佛又看见了赵晴宜当着常氏的面骂她狐媚惑主时,常氏扫过来的尖锐眼神;又看见了常氏罚她跪在祠堂里,冰冷的青石板刺得骨脊发凉;又看见了常氏临死前,前脚嘱托她好好照顾徐宪,后脚就将赵晴宜唤到身边,一脸怨毒地说“绝不能留下她”。
音袖见她脸色不对,忙扶住她,晃了晃她的胳膊,道:“没事吧,知岚姐姐?”
意映深吸了一口气。不对,她现在并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岚姨娘,她绝不会再委身于徐宪,不必再受常氏的磋磨,更不必再惧怕她,或者说,惧怕在长信侯府的回忆。
常氏过来,自是因为长信侯府与赵家订下的婚约,她是作为亲家太太过来相看媳妇的,与她何干?
她坐下来,喝了一口茶缓了缓,道:“没事,大抵是大病一场身子有些亏损,走了些路便有些晕。”
“那姐姐还是歇一会儿吧,集福堂那边有知书姐姐和太太身边的姐姐们照看着,也不必担心。”音袖笑道。
她当然不担心,也不会作死地往集福堂凑,一是看清了赵晴宜之后,她便再没有和知书打擂台的心思,二是常氏这个人,实在让她不想靠近。
常氏和裴氏是同辈,在侯府却已经是太夫人。这是因为常氏的丈夫,也就是上一代长信侯早逝的缘故。
说起上一代长信侯徐毅,倒也真算个“人物”。
文才武能皆一般,却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谋得先皇的青睐,先皇的赏赐和底下官员送的礼源源不断,长信侯府正是空前的富贵繁荣。先皇甚至一度动了封他为王的念头,但祖制有言:“异姓不可封王”,毕竟涉及皇权,先皇只得作罢,但袭三世则降的爵位却被提成了世袭。
在南明,世袭的爵位原只会赐给开国功臣或战绩赫赫的将领,长信侯祖上也不是什么大功臣,得此殊荣,一时献媚取宠的人更是不绝。
只是盛景不长,当今登基,效忠于于贵妃的大臣都被清算了一番。徐毅能得先皇青睐,自然是没少献媚于先皇的心头宝于贵妃,所以当然在清算之列,长信侯府的衰落自是必然。
当今上位不久徐毅便以几个无关痛呀的罪名被下了大狱,在狱中呆了三个月后才放出去,出去的时候已经是瘦骨嶙峋,再不复当年的风流潇洒模样。出狱后在自己家里休养了几天,却没能熬住,第七日便去世了。
徐毅去世时,儿子徐宪尚且年幼,无法继承家业,再加上得罪了当今,也就一日日的衰落下来,但爵位和家产却仍在。毕竟,当今再不满先皇的行径,也不能将每一道旨意都驳回,每一个被下大狱的官员都释放,孝字当头,一是要堵住众大臣的嘴,二也不能在众皇子心里树立太不孝的形象,于是,这事当着外人的面,也就得过且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