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娃一愣,这是什么鬼?他想了想,用手挠了挠头道:“…骑马的不怕跑步的?”
银狗点点头,“是啊,就是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啊?”
“…爸,我觉得传话的肯定记错了,原话是跑步的不怕骑马的吧?”
“呃…原话好像是这个。”
“这是个典故,我觉得张队长肯定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顺口说这么一句,怼一下人而已。”牛娃又细想了一下说道。
“典故?什么典故?”
“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银狗很想听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牛娃又想了几秒钟,才张口说道:“三国演义知道吗?其中一段…曹操任命曹彰担任北中郎将,行使骁骑将军的职责,带兵远征乌桓。曹彰率军北征,深入涿郡境内,到达涿郡的易水北岸时遭到了几千名叛军的伏击…这几千名围攻曹彰的叛军都是骑兵…曹军像一群疯子一样冲向敌人,很快就把撤退之中的乌桓骑兵的队伍冲散了…然后乌桓骑兵成为了曹彰的活靶子。”
银狗仔细的听着,听到精彩之处还不忘点头:“你这是哪里看来的?”
“看书看来的,学校老师的。我午休时间看。有时候也带回家,看完就给老师。老师说了,要我们多读历史,哲学,名著等。”
“是啊,人还是要多读书,多学知识,否则人家说点深奥的话都听不懂…”银狗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
“我会好好读书的,爸,我们先吃饭吧,菜都凉了。”牛娃拉起他爸那双粗糙的手,进屋吃饭了。
老头子突然有句没句的说道:“我刚才看到张队长开着车出去了,好像去镇上了。”
“开车出去办公,不是很正常么?”银狗说道。
“我还看到有个陌生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进村的,…”
“你管那些干嘛,先管好自己的身体。对了,要不过几天带你去县城检查一下?方医生说了,现在有那个什么免费的体检活动…”
“不去不去,谁再让我去,我就跟他急!我跟你说,你不要再提了,我不想浪费一分钱去医院做检查。再说了,牛娃马上高考了,得存钱给他上大学…”
“爷爷,你还是去看看吧。”
“不去啦,我自己的身体我晓得,治不好也死不了。何必浪费钱在这个上面。”老头子的态度很坚决,人家是誓死和病魔抗争到底,他这是誓死远离抗争。
不是他不想治,其实在他心里比任何一个人都想把自己身上的病治好,可是想就有用,有钱来的话,这个世界上的穷人就没有那么多的烦恼了。
“爸,去检查一下吧…”桂花低声说道。
老头子长叹一口气,道:“不去看啦,要死的人了,何必受那份罪…钱,得用在刀刃上,牛娃马上高考了,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这个病啊,我心里有数,还能拖个几年的,喝草药就行喽。”
银狗不再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应该说什么。所谓一分钱憋倒英雄汉,碰上一个贫困家庭,出个长期需要喝药治疗的病人,那真是如泰山压顶。
“你们上午在村里检修危房检的怎么样?”老头子打破沉静问道。
银狗放下筷子,说道:“还行吧,就是顺大婶有点不配合扶贫队的工作,死活不准我们去她家检修房屋。她家那个墙壁都要被雨水洗倒了…”
“那怎么行,万一倒塌了,会出人命的。她儿子在家吗?”
“没看到人…听说前几天出去打工了,丢下他老娘一个人在家。”
“噢…那就有点麻烦了。张队长没去劝说她吗?”
“甭提了,张队长前脚刚踏进她家门口,后脚就被她用扫把打出来了,还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张队长想去她家偷东西…”
老头子又长叹一口气:“唉,老糊涂喽,老糊涂喽…哪里是怕张队长偷东西,就是不想见人…”
聊到这里,他们又不吭声了,只是埋头吃饭。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谁也不好去议论人家的家事。
这顺大婶今年60了,守寡多年,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带大孩子,与独子相依为命。按道理来说,这个年龄的人,基本上都是在享受天伦之乐了,可偏偏她这孩子死不争气,不但好吃懒做,还喜欢喝酒打架瞎混。三天两头的往镇上跑,家里的农活一点都不干,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他爹在世时还能打零工给点钱给他用,现在他爹死了,他整天就是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一回来就问他娘要钱,没有钱,就骂娘砸东西!堂堂七尺男儿,三十岁的人了,一点上进心和羞耻心都没有!顺大婶为此伤透了心,眼睛都快哭瞎了!
“老不死的,怎么不和老头子一块死,真是个累赘…”震耳欲聋的骂声,隐约传到银狗家,不用看也知道,是顺大婶那个不孝子回来要钱了。
“天啦,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生下这么个畜牲…”顺大婶凄凉的哭声响起。
银狗家和她家就隔了七八迷远而已,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老头子心事重重的放下碗筷说道:“过去看看吧,别出什么事了。”
“嗯…”银狗用手擦了擦嘴,起身出去了。
他刚来到顺大婶家门口时,就看到顺大婶跪在堂屋,用双手抓住她儿子的手臂,哭喊道:“黑狗啊,你杀了我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死了,随你怎么样吧,反正我也看不到,看不到,也就不烦了…”
顺大婶儿子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的老娘,跪在自己脚下哭泣,任何话都不说,也不拉她起来,只是这样默默的看着她。
“黑狗啊,你爸死的早,我也没能力给你砌房子娶媳妇,娘对不起你…今天起,我不用你管,你自己出去打工好好做事吧。你再也不用管我了,让我在家死了也好,就不用拖你的后腿了…”顺大婶声嘶力竭的哭道。
黑狗依旧面无表情,也无动于衷,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也没人能了解顺大婶此刻的心情。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从小还要娇惯他,那么孩子长大以后,就只能自己自食其果了。
银狗轻声走进去,伸手去拉顺大婶:“顺大婶,你先起来,老寒腿不能久跪的…”
顺大婶回过神,用那双布满皱纹,失去灵光的眼睛看着银狗,“你是谁啊,你别多管闲事…”
她眼神不太好,村里人都晓得,哪怕和你擦肩而过,都不一定把人瞧个仔细,只能听声辨人。
银狗松手,去拉貌似已经入定的黑狗:“黑狗,快把你妈扶起来,让别人看到了多不好…这扶贫队的来了好几次了,每次都没看到你在家,想帮扶你们都没得法子,趁你今天回来了,等下去村委找一下老村长…”
哪怕银狗说破嘴皮子,黑狗也不搭腔。他心里有他的小九九,自从他爹去世以后,他就变得沉默寡言了。加之性格又孤僻,所以更加没人理他了。反正他不喜欢和村里的人打交道,正好落个清净。只是埋在这心里的苦,又能跟谁诉说?这个扶贫队,到底是干啥玩意的,他也不想去了解…他只想躲去一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活着。
“黑狗,黑狗…”银狗又推了推他:“说句话撒,扶贫队的能帮你解决危房的问题的。”
黑狗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扭头看了一眼银狗,推开他,走到门口去抽烟了。
银狗摇摇头,用力把顺大婶扶起来,然后扶到凳子上坐下:“我是银狗啊顺大婶,你别太难过了,黑狗今年30了,都长大了。他会明白你的苦心的,你老人家啊,得先把身体养好…”
“银狗,你是银狗吧?唉,我这把老骨头怎么养的好啊!不如死了算了,不看到也就不烦了…”顺大婶生无可恋的哭道。
银狗一低头,就看到她家堂屋的地上一片狼藉。什么碗啊,锅啊,瓢啊,都乱七八糟的砸在地上,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黑狗问他老娘要钱不遂,然后砸东西了。
“银狗啊,你回吧,别管我们家这些烂事…这些事啊,谁也管不了,解决不了的…你们没法管,没法管啊…”顺大婶说着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大婶,你别这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这样的,看开点,熬一熬就过去了,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熬不过去了,熬不过去了…这日子啊,熬到头了…”顺大婶无比绝望的哽咽道。
银狗一时感触,冲黑狗倔强的背影吼道:“黑狗,过来劝劝你妈,进来啊,蹲在外面干什么…”
黑狗回过头,刚想开口说话时,只听一声“噼里啪啦”的响声,左边屋顶的瓦片瞬间就毫无征兆的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
这声音,银狗也听到了,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正当他竖着耳朵去听声音的来源时,只见黑狗发疯似的冲了进来,抱起他的老母亲,一边跑一边吼道:“屋顶要塌了,快点出来…”
银狗回过神紧跟在他后面就往门外跑去———
“轰隆隆”
一声巨响,左边屋顶的横梁彻底断裂,瓦片瞬间全部砸了下来,再接着又是一声巨响,左边的土墙轰然倒塌。灰尘扬起,瓦片四溅,砸在地上碎成几块的土渣滚出老远,老远。
“来人啊!黑狗家的土砖屋倒塌了,快来救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