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似海,深冤似海。
谢冰的指控愈发有力度,那么顾莫念身为被指控的师尊,就越是凌然。
顾莫念好整以暇,从一开始,就引着谢冰进了圈套。
是谢冰自己不顾师父教养之恩,不顾救命之恩,不顾师徒之谊,信誓旦旦想要顾莫念身败名裂。
太微院里,搜不出来冰棺。
那么,谢冰血淋淋的指控,便成了一场讥讽可笑的仙人跳。
谢冰闭上眼睛,听着司徒同光安排五大长老协同诸位大能一起去太微院。
等他们回来,自然一无所获。
而那时,谢冰永生永世,都将背负耻辱。
谢冰混沌的大脑,仅仅只有一分清明,这清明方寸之地,支撑着她的思考。
可是远远不够,她必须想到另外一条路,否则,她将万劫不复。
“还有……”
她艰难的喘了口气,嘶声说:“还有别的证据。”
“什么?”
直接证据被消灭转移的话,那么还有什么佐证呢?
谢冰的神识在痛,勉强凑在一起的神智缓缓的消失,绝望再次弥漫开,这次,她硬生生的咬牙,让自己保持清明。
“淬炼炉鼎的补药,还有一人见过,那便是神女峰峰主祝芷蝶。”
很久之前,谢冰受伤,便是由当世最强的医修祝芷蝶医治,那时候,谢冰接受顾莫念的药浴,而祝芷蝶,分明感觉到异样。
“当日,师妹身受重伤,师父为了救师妹,欲图挖我灵丹救她。他指使小师弟去挖我灵丹,这件事,小师弟也知道。”
哗然大惊。
谢冰说的这些事情,桩桩件件,都太过于耸人听闻,顾莫念的形象与谢冰口的形象截然不同,这仿佛是天方夜谭。
然而,谢冰看着那一张张嗤笑怀疑的脸,黑纹苍白的脸上冷笑涔然,继续说道:
“我的师父以淬炼我身体能修仙为缘故,日日淬炼,而我能修仙后,为何还要转换我的血液为五灵根?分明是多此一举,这只是因为死去的南宫听雪是五灵根而已!”
“我的血液,是五灵根之血,自然是可以验证。”
仅仅说完这些,谢冰的头痛欲裂,她的神识海濒临崩溃。
头好痛。
抬起来手腕,想要抱住头,让头不那么疼,带的锁链叮当碰撞作响。
事情棘手了。
谢冰临死前的疯狂攀咬,让指控变得有声有色,有鼻子有眼起来,仿佛跟真的一样。
更糟糕的是,谢冰这短暂的回光返照,似是要将自己搞崩溃。
便在那一瞬间,一道精纯的灵气打在谢冰的头上,直接侵入到谢冰的神识海。
灵气侵入到修士的神识海,本该是抵死不容,可是谢冰的神识海,接纳了殷倦之的灵气。
霸道却温和的灵气让她觉着疲惫不堪,直至四分五裂的神识停止了崩裂。
耳畔,是冷到极致的平静:
“你说的,已经足够。不要再说了,你现在需要做的,是休息。”
谢冰眼神微微有些迷惘。
她有些诧异,有些混沌。
她抬起眼睫,越过顾莫念,落在一直一直,死死盯着她的殷倦之身上。
仅剩的一点点思绪,在绵软休憩挣扎,她看着殷倦之年轻恣意的脸,天际红色的火烧云,映在两个人的眸子里。
都似泣血。
她愚弄了他,她欺骗了他,她在他眼皮子底下演戏。
对于心高气傲的大师兄殷倦之,对于桀骜阴鸷的魔尊南宫无寐,对于日后将整个修仙界搅的天翻地覆的他来说,被在眼皮子底下耍了这么久……
那是恨意吧。
谢冰勾起一丝讥讽的笑,终于闭上了眼睛。
……
谢冰的所有话,都需要验证。
只是如何验证,验证到什么份上,却是需要斟酌。
“去太微院便可,何必去找宿采逸?”
这分明是谢冰穷途末路的攀咬。
便在这时,笑吟吟的声音道:“师妹如今虽然入魔,说的话却委实古怪,若是不慎重查一查,师父的名声怎么办?一定要还师父一个公道。”
殷倦之看向师父顾莫念,那目光,委实关切非常,看不出来任何倪端。
顾莫念冰冷似雪,他叹声道:“倦之真是有心了,既然如此,那你便跟随五位长老,前去太微院吧。”
这赫然是让自己的大徒弟前去查探。
众人愈发相信顾莫念无辜,若是真的早就走火入魔,岂会将一切暴露在弟子面前?
司徒同光:“既然如此……”
殷倦之瞥了一眼顾莫念,笑吟吟打断了他的话:“五位长老都去太微院,足以证明师父的清白,我倒是有些想念小师弟了,那便由我前去带来小师弟吧。”
宿采逸这边的证词,相比南宫听雪的尸身来说,便微不足道。
派赫赫有名的大师兄殷倦之前去,已然足够。
可是殷倦之到底一直在保谢冰,难道不会串通宿采逸,然而……串通宿采逸攻奸师父,却不太可能。
司徒同光迟疑了一瞬,便在这时,一阵香风扑面而来,合欢宗宗主邱妙芙香扇遮面,飘然而来:“那本宗主,便同殷兄走一遭吧。”
邱妙芙对于殷倦之的心思,谁都知道,有邱妙芙在的地方,她的眼睛根本不会放在第二个人身上,可谓是盯梢的好手,邱宗主的法力高强,两人带来一个宿采逸,应当没有问题。
司徒同光点头:“如此便好。”
谢冰已然重新昏迷过去,人群俱都安排离去,只等证据摊开在眼前,此事便可了结。
司徒同光率领廖天音宫主,引无音宫守山大阵为牢笼,将谢冰锁在山峰之顶。
一来一回,一日皆可。
银色灵剑穿破层层云雾,是极为可怖的灵气驭使,邱妙芙心惊无比,捂着自己半露的□□,“倦之兄,你这般急,是因为本宗主在你身旁吗?”
不同于适才的八面玲珑,此刻的殷倦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英俊的眉头微微蹙起,淡淡看着前方的云山雾海。
邱妙芙对于殷倦之的反应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他对她不感兴趣,甚至对整个修仙界的女修都不感兴趣,要是被她调戏到,才是真的奇怪。
她咯咯一笑,又往殷倦之身边蹭了蹭,还未说话,便听到殷倦之淡淡道:“我累了,睡一会,你来御剑飞行。”
邱妙芙:???
什么,她没有听错吧?
她迟疑的看向殷倦之,便看到他极为潇洒的躺在灵剑上,一手枕着手臂,闭着眼睛,赫然已经睡着了!
等……等等!
剑修与她双修门派可不同,这剑修的剑可谓是剑修的老婆,是绝对不肯交予别的修士来驾驭,殷倦之的银色灵剑在修仙界赫赫有名,并不曾听过有第二个人敢驾驭他的灵剑!
然而,此刻她与银剑产生了一丝清淡的牵扯,随着她的心意便可控制灵剑前行,殷倦之睡觉之前,赫然已经将控制权交予了邱妙芙!
邱妙芙恍恍惚惚的蹲下身摸了摸银色灵剑,那剑不情不愿的被她摸了摸,仿佛委委屈屈的黄花大闺女。
而她侧头,看着已然进入梦乡的殷倦之,忽然觉着像是梦一场:
殷倦之在她旁边睡觉。
四舍五入,她跟殷倦之一起睡觉。
再四舍五入,他们俩在灵剑上双修了!
邱妙芙美滋滋的想,谢冰妹子成了魔,看来,她的爱的号码牌即将排到了!
……
“你怕死”
“是的,我非常害怕。”
这一次,谢冰听到自己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谢冰想的,很简单。
她只是想活着。
可是有时候,她发现,她不得不做完全不同的选择。
顾莫念算到了,她棋差一招,结局已然注定,可是她不会甘愿就死,成为他的阶下之囚。
谢冰想笑。
当她决定要与顾莫念彻底撕开的时候,所有表面上的平静皆数不在。饶是她有再多的证据,再多的筹谋,等待正义的降临,都不会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一手遮天,她的反抗,斗争,不屈,算什么?
她明白了,南宫听雪临死前仰头看天时候,那一瞬间的目光。
玉石俱焚。
成魔后,身体、神识俱都是天地怨气死气,只要她死了,她的魔身自然也就不存在。
她静静的呆在自己的梦境,任由自己的梦境崩塌。
天地沦陷,她一动不动。
直至,蜷缩在梦境苟延残喘的神识,感觉到一丝熟悉却陌生的气息。
她迟疑着侧头看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的掐住了她的下巴。
“骗子。”
谢冰垂落的手骤然一紧。
杀机凛然的记忆霍然碎片化呈现,这人,分明是要杀了她的。
很久之前,他极为随意的要拿她喂困顿,要割喉,要杀死她……
如今他知晓被她愚弄,便是她成了魔,也要将她碎尸万段吧。
“你骗了我多少?”
“你知不知道,骗我的人,都死了。”
谢冰的眼眸冷漠,唇角的讥讽刚刚勾起,掐住她下巴的修长手指用力,温热的呼吸打下来,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迫使她下巴抬起。
他没让她说话。
这一次,他噙住了她的唇,初时怒意,而后,极尽缠绵。
梦境,下了一场森冷的雪。
雪花飘飘然落下,晕染碾碎的栀子花瓣。
他说她骗子。
他说骗他的人,都死了。
然而他的指尖,渐渐染上了一层森白。
枯骨斐然,惊心动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