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妹子成亲之际,张子非让一个居心不良的小媳妇勾搭上了自己。小媳妇见她看着沈花囡失神,念及她是个“通房丫头”,顺水推舟的猜测:这女人想趁少奶奶进门之前先得个儿子。遂称自己知道求子灵验的庙宇。
张子非立时上钩,急不可耐道:“求姐姐带我去!我们家六个女儿,只招了这么一个上门女婿。我妹子非得生男丁不可!但凡有效,不怕那庙里的师父没有香火钱。”
小媳妇瞟了她一眼:“我明白。沈妹妹这么着急,还当是你自己想求子呢~~”
张子非一愣,立时讪讪的道:“哪儿轮得到我求子啊……我还没……成亲呢。”小媳妇笑而不语。
没多会子,吉时已到。唢呐鞭炮闹哄哄一阵喧嚣,新郎新娘三拜礼成。直至送入洞房,张子非依然盼着妹子掀开红盖头说“我不嫁了”,可惜并没有。那小媳妇时不时偷觑她两眼,见其满面怅然、转身朝外走,忙悄悄跟上。此时满院的街坊邻里都忙着恭喜沈家长辈,没人留意她们。
一时张子非出了院门,法静两步蹿出来:“姑娘不吃喜酒么?”
张子非道:“不想吃。我四处走走,你不用跟着。”
“那哪儿成啊。我得寸步不离跟着姑娘。”
那小媳妇也已跟了出来,道:“沈妹妹这是去哪儿?”
张子非回头望了她一眼,强笑道:“里头人多,吵得的头疼。我上外头走走就回。”
小媳妇道:“不若我同沈妹妹去我方才说的那庙里转转,横竖并不远。”她使了个眼色,“妹妹趁势可以替……新娘子求个子。”
张子非抿嘴想了半日,点头道:“也好。”
遂离开沈家,小媳妇领路,张子非与她并排走。法静满脸不高兴跟着,口里不住嘀咕:“好好的喜酒不吃烧什么香。又不是初一又不是十五。哪有成亲当日去庙里的。人家都是遇上晦气的事儿才上庙里烧香求佛保平安。您老欢欢喜喜嫁妹子,同亲戚说笑热闹不好么。这大冷的天儿,佛祖也得放个假不是。岂能一年三百六十日每时每刻听你们这些凡人许愿。和尚不烦菩萨都烦了……”张子非充耳不闻,小媳妇也不吭声。
穿过两条巷子,三人拐入大街,忽见前头许多闲人围成一堆。法静快跑几步凑过去望了会子,回头道:“姑娘姑娘快来!这便叫做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阿弥陀佛。”
张子非最不喜欢凑热闹,正欲装作没看见;他这么大嗓门喊起来,也只得过去了。法静帮她与小媳妇扒拉开前头的闲汉。张子非才刚瞄见人影便吃了一惊:当中两个人一个是提着鱼篓的渔夫,另一个竟然就是卢慧安的哥哥卢二爷。
大略听了会子,不由得啼笑皆非。卢二爷方才与这渔夫撞上了。渔夫说他筐中本是活鱼,悉数让卢二爷撞死,要他赔钱。此事显见是真碰瓷,与他前些日子撞上陶瑛不一样。卢二爷使劲儿跟他争辩说理,哪里管用?渔夫只管扯着他不许走。
只听那哥们说跌足道:“一篓子鱼当真不值什么。你若诚心实意的说家境艰难,帮你两个钱也罢了。岂能耍赖?”
渔夫立时伸手道:“既如此,我家境艰难,大爷快些帮我两个钱!”卢二爷愣了。
张子非忍无可忍道:“些许小事闹得大街上走不动路,有没点公德心?你们二人都别走了。阿静去衙门喊官差来。”遂轮到渔夫发愣了。
卢二爷惊喜:“姑娘!是你!”三两步凑上前来,“我找了你好些日子!”
张子非皱眉:“你找我作甚。”
卢二爷摸摸后脑勺:“上回忘记问你姓氏……你说要来松江府,我也不知你去哪儿,只胡乱转悠。”
张子非简直不知气从何处起。“松江府这么大,你就成日满大街晃悠,以为能找到我?”
“非也非也!”卢二爷忙说,“你不是打听买宅子么?我想着,你来松江府大约也是买宅子的,只往房产牙行左近转悠。这不遇上了?”说着他伸手指前方不远处,“那儿。你这会子是要过去不是?”
“不是。”
卢二爷笑嘻嘻道:“不是便不是吧。”
“我妹子成亲,我来送嫁。”张子非面无表情道,“且最多再过两日我便要回金陵。”
见卢二爷有些茫然,法静在旁提醒:“这些日子我们姑娘皆在帮忙筹措婚礼,不怎么出门,更没预备来买宅子。她的意思是,今儿若非极其凑巧,像你这般日日往房产牙行旁边转悠,绝对不可能遇得到她。这位爷们,你听风就是雨、南辕北辙,纯属撞大运。”
卢二爷依然笑嘻嘻:“如此说来,我运气极好。”
那渔夫嚷嚷道:“几位回头再叙旧,我的鱼钱得先给了。”
张子非扫了眼法静:“不是让你请官差去?”
法静忙说:“贫……我这就去!”转身便走。
渔夫闪电般伸手抓住他的衣裳:“大兄弟且慢!喊官差作甚!”
张子非道:“你说他撞死你的鱼,他说没有。双方各执一词,自然要请官差。”
法静也道:“大哥你放手。官府老爷自有公断。若是这位爷们的错,他少不得赔你钱;若不是,你也少不得赔他礼。”
渔夫急了:“他都说了些许几个钱不算什么!还找官差作甚!只当他舍我的不完了么?”
卢二爷立时道:“当然不成!道理须得讲明白。”
“我赔你礼、你舍我钱行么?”
张子非法静卢二爷齐声喊:“不行!”
法静道:“人家有钱当舍与孤儿寡母,老弱病残。你有手有脚身强体壮,好生生的活计不做只管碰瓷。让你得了一回钱,你下回还碰瓷。这位爷们不稀罕一篓子鱼钱;下回你碰了家境艰难的,人家可怎么活?半个铜钱不能予你。你撒手,我请官差去!”
渔夫见势不好,霎时哭起来:“大兄弟……不是我想讹这位爷们。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说着抹了把眼泪,“母亲和孩子都病着呢。我们打渔的艰难……”
话未说完,张子非指着他的手道:“伸出来。”渔夫不明所以,伸出一双手。张子非冷笑,“这儿是松江,你当是哪里?我打小渔船上长大。五岁的渔童便帮着家里打网了。虎口上连个茧子都没有,显见不是打渔的。”
渔夫愣了半日,忽然骂道:“小脚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多管闲事!你二人什么瓜葛?莫不是有奸情?”
卢二爷张口结舌:“你你你含血喷人……”
话音未落,张子非上前就给了渔夫一个嘴巴,打得渔夫跌坐在地。张子非淡然道:“阿静,去请官差,就说有人拿脸打了我的巴掌。”
法静答应一声作势要走。那渔夫吓得爬起来就跑,比兔子还快。围观闲人齐声大笑。
卢二爷望其背影叹道:“世上竟有这般无耻之人。”
张子非瞟了他一眼道:“碰瓷的你与他废这许多话作甚。”
卢二爷依然看着渔夫的去向,张口就说:“我从前不曾遇上,今后便知道了。上回在大报恩寺……”
不待他说完,张子非劈头喝到:“我没闲工夫听你说什么别的庙。”转身示意小媳妇接着走。
小媳妇方才已目瞪口呆了。“妹妹好本事。”又拿眼睛觑了卢二爷好几眼。
卢二爷忙向张子非一躬到地:“多谢姑娘相助。求问姑娘贵姓?”
张子非眼皮子也不动一下。“不告诉你。”
法静冲卢二爷招手:“这位爷们,有缘自然再见,没缘只能拉倒。我们走了,你别跟着。”
卢二爷问道:“你们去哪儿?”
法静兴致勃勃:“我们姑娘去庙里求子。”
卢二爷大惊失色:“姑姑姑娘你分明还没有成亲呢,怎怎么就求子?”
“没成亲怎么不能求子了?求子乃人生大事,早些求也好排在前头。世上求子的人那么多,等成亲再求根本来不及……”
张子非打断道:“阿静,走了。”又给小媳妇使了个眼色。
小媳妇还能怎么猜?当然是以为“沈妹妹”怕被金陵那位主子知道。遂飞快的朝前走。张子非跟上。法静又多说了几句才发力追赶她们。卢二爷一言不发小跑着缀在后头。张子非回头狠狠刮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卢二爷抢先理直气壮道:“我没跟着你们!我碰巧也走这条路!”小媳妇神色古怪,法静强憋着笑。那一刻张子非无比由衷的想踹死这厮。
四个人默然走过大半条街,前头便是一处庙宇。小媳妇指道:“沈妹妹,这庙里西侧殿有个观音堂,求子最灵验不过。”
卢二爷抬目瞧见庙门口的大字,霎时白了脸:“这这这里是……龙王庙!”
法静道:“龙王庙怎么了?”
卢二爷忽然蔫了,半晌才小声道:“龙王庙里头……可有夜叉鬼?”
“不好说。有些龙王庙配着巡海夜叉、有些没有。”法静思忖道,“金陵的龙王庙就有,特居北殿,左右立着虾兵蟹将。你问夜叉作甚?”
卢二爷愈发小声,略带几分委屈:“我怕夜叉鬼……”
“阿弥陀佛。”法静道,“既这么着,我先进去打探打探。若没有夜叉,我便出来通知你,你可一道进去耍耍;若有,我也出来通知你,你在外头候着,买两块米糕吃莫要跑得太远……”
张子非咳嗽两声:“阿静。人家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咱们不过是凑巧同路罢了。”言罢拿起脚便进去。小媳妇法静赶忙跟上。
这座龙王庙有夜叉像,就立在龙王身旁。法静果真出去通知了卢二爷,卢二爷遂没进门。张子非心虔志诚拜完龙王拜观音,还捐了二十两香火钱。喜得庙祝两口子连声说吉利话,那婆子拉着张子非没完没了的讨好。
小媳妇趁机溜出去同卢二爷说话儿。她叹道:“大爷,沈妹妹已有男人了,你死心吧。”
卢二爷绷着脸:“不曾。”
小媳妇使了个眼色:“哎呀~~未必梳着姑娘的头,就还是黄花大闺女。”
卢二爷道:“她是。”
小媳妇摇头:“你们男人不懂。”
“我懂。”卢二爷正色道,“我母亲告诉过我,妇人与姑娘之别不在衣裳头发,在……”他忽然闭口了。
小媳妇瞬间睁大了眼:“在什么?”
“不告诉你!”
卢二爷扭头朝别处,负手而立,再不搭理小媳妇了。小媳妇也不敢多呆,撤身回里头。乃帮着张子非拉扯开了庙祝。
离开龙王庙时,法静告诉卢二爷他们住哪家客栈。那地方离天官街不远,步行不足两刻钟便能到李氏钟表行。小媳妇少不得也听在耳中。卢二爷欢欢喜喜走了,其余三位回到沈家。只须臾功夫小媳妇便不见了。
张子非本想最后提醒沈红芳一次,她随时可以悔婚和离;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婚礼依序完成。
酒宴散后,张子非与法静回到客栈。卢二爷坐在堂前跟两个伙计猜拳。看见他二人,顺溜站起来道:“我凑巧路过,看此客栈不错,才搬过来住着。”
法静一本正经点头:“明白明白,好巧好巧。”
张子非只做没看见他们两个人,径直上楼回屋。
一个伙计道:“原来卢先生要等的就是他们二位。”
另一个唉声叹气道:“你们怎么才回来!我们俩鼻子都快塌了。”
原来他们玩了小半个时辰,赢家刮输家鼻子。卢二爷连一回都没输过。张子非此时还在楼梯上,听得清清楚楚,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若卢二爷跟林黛玉搭档打扑克,想必能打得挺好。
法静乃道:“兄弟,咱们俩光是今日就偶遇两回,真真有缘。你住哪间屋子?”
“天字七号房。”
“我们住天字三号四号房。”法静拱手,“明儿见!”
卢二爷大方还礼:“明儿见!”
是夜三更,法静察觉响动,握紧长刀屏息凝神。耳听走廊上轻微脚步声与呼吸声,当是有人潜入。又等了半日不见动静,窥视屋外,寂然无人。乃闪身出去轻叩隔壁房门。
张子非开门低声道:“走了。难道这客栈里头旁的客人也有盯梢?”
法静想了想:“我去看看七号房。”张子非点头。
法静蹑手蹑脚走到卢二爷屋外,大惊:门虚掩着。推门而入,卢二爷的行李还在,人已踪迹皆无。法静急忙跑回张子非那儿:“糟糕,那位被人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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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赶上元旦绑架,我不是故意的。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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