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常春馆花魁翩翩雇佣哥谭客栈救她逃离风尘,临行给结义兄弟陈公子留了张笺子,以明史摘句讥讽他告密。不明和尚当堂拆穿给其相好范二爷。
范二爷看看小陈看看和尚、再看看笺子。“小陈不是那种人。此中必有误会。”
薛蟠点头:“行。陈公子陪贫僧辛苦行走多日,贫僧也不希望他是奸佞之徒。既如此,贫僧将事儿从头至尾说一遍。”
乃打发下人出去。那俏丽丫鬟不大舍不得走,奈何陈公子依然呆滞、薛蟠是个和尚、范二爷是个龙阳。范家俩小厮看个囫囵,察觉这丫鬟有些不妥当。
薛蟠遂从书局相会说起。本是陈公子提议去的常春馆。贫僧惊讶谢翩翩难得可惜,提议她仿照谢娇娇雇绿林人脱身。陈府大管家失踪。贫僧听说有人查郝家旧案,赶来提醒。一五一十直至这张笺子。
范二爷听罢问道:“这个谢翩翩什么来历。”
“不知道。”薛蟠道,“老鸨子说花了五百两银子。”
范二爷喊进来个长随,命他去常春馆查问。又坐了会子,陈公子忽然放声大哭。范二爷好生心疼,急得团团转:“究竟怎么回事,你说出来、我替你兜着。”
薛蟠满面讥诮:“要不然喊方才那位大叔回来吧。万一查出什么来,只怕陈公子再没法见人。”
范二爷笃定道:“小陈不是那种人。”
“你确定?”薛蟠耸肩,“那好,将谢翩翩查个明白。顺带也查查那个前任广州知府,人家总不会无缘无故砸了茶盏子。”
范二爷拍着陈公子的背,待他哭声低下去、沉思半晌问道:“不明师父,你从何处听说有个郝家的细作如今做了大管家?”
“昨儿贫僧去寻芳楼考察出来,在路口遇上个……嘶……”
“怎么?”
薛蟠皱了半日的眉才说:“其实那个人我不认识,可他说认识我、亲亲热热招呼。贫僧记性不大好、且名气挺大,就顺着他打哈哈。”
范二爷冷笑道:“显见是诚心说给师父听的。你和小陈日日满京城花街柳巷转悠,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陈家丢了个大管家,你得知那事焉能不告诉他?”
薛蟠摸摸鼻子:“大概被人利用了一把。靠之。”
“师父以为是什么人。”
“郝家的仇人吧。”薛蟠思忖道,“郝家之恶行罄竹难书。可会与梁廷瑞有瓜葛?”
范二爷摆手:“梁廷瑞是林海大人一类人物儿。”
“那就是人家捆绑他蹭热度。”
范二爷没听明白:“捆绑谁?”
“梁廷瑞啊!他又是状元又是天子心腹……哦,‘捆绑’不是字面意思。”薛蟠忙跟他解释后世衍生含义。范二爷有些好笑。薛蟠忽然拍案,“哎等等!梁廷瑞把他自己捆绑了林大人?贫僧怎么听说他长得挺难看的?我们林如海先生江南第一诗词圣手、江南第一帅大叔!”
范二爷也拍案:“梁廷瑞二十六岁中状元,林如海三十五中探花。谁捆绑谁?”
“……”薛蟠噎着了,忙转移话题,“说正经事。大管家会不会被人抓去审问,然后招供自己是郝家安插进陈家的细作、顺带招供出前任广州知府案。”
“有理。翩翩娘子与之何干?”
“应该无关。预备逃跑之人,逃走之前不敢露出半点痕迹。顺序如果首先翩翩失踪、然后大管家失踪、再然后有人对贫僧讲故事,那就是翩翩所为。所以此事另有主导,翩翩不过是顺带救走的、或者纯属巧合。且我不觉得区区粉头本事能这么大。”
范二爷又喊个人进来,命查前任广州知府。
陈公子只垂着头,面如死灰。薛蟠与范二爷相对闷坐。
等了许久,头一个出去的长随回来。此人到过常春馆和教坊司,翩翩的身世明明白白摆在案头。范二爷看看陈公子,不忍心问他,朝薛蟠使个眼色。二人出门绕去廊角。
安静会子,薛蟠轻声道:“陈公子是个才来京城没两年的长安籍秀才,翩翩是冤死狱中的前广州知府孙女。天南海北,论理说不该是旧识。可那天……贫僧跟他俩混了一整个下午,就是有种他们旧识的感觉。”
范二爷摇摇头:“我不敢想。”
“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范施主,人的情感是可以从眼睛看出来的。你确实喜欢他、可他喜欢的仿佛不是你。他有个堂兄在长安。提起来,神情语气好不温柔。贫僧不知道你们俩多久了。对方的心在不在你这里,应该有感觉吧。”
范二爷负手走出廊下,昂首向天。薛蟠靠在柱子上哼哼难听古怪的小曲儿。“我知道他不爱我……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他的回忆清除得不够干净……”
又过许久,第二位长随也回来了,手里捧着陈知府案的卷宗。范二爷坐在坐凳楣子上看罢,面无表情递给薛蟠。薛蟠才看小半便长长嗟叹:“冤啊。举国上下才几个好官,可惜。”又看了会子,掩卷道,“范施主,你可方便管这个?你若不便,贫僧回去交给林大人。横竖他明儿也要进宫。”
“不劳林大人。我知道谁能管。”
“行。人死不能复生;好赖平个冤、给个说法。”薛蟠回头望了眼屋内,“你们的私事、外人不方便评议。可陈公子倘若当真告了密……”
“我自会查明白。”
薛蟠点头,行礼告辞。
范二爷伫立门口踌躇许久,终没进去,领人走了。
客人前脚刚走,陈公子后脚离府、去了玉皇庙旁一座大民宅。殊不知今儿十三跟了薛蟠出门,全程围观。
来到那家围墙外正琢磨从哪儿进去,十三忽有不大好的感觉,仿佛被人看见了。遂打消念头,围着转悠两圈、一副踩点小贼的模样。看完地势后便走。绕个圈子又回到左近,稍加探问邻居,直拍额头。
陈公子去的乃是业已在长安“认祖归宗”的陈大奶奶养父家,姓李。本为南郊小乡绅,陈大奶奶出嫁前搬入京城。去年发了笔财,今年初秋新买下如今的宅邸搬过来。
卖宅子的那户人家姓严,没落世家子弟,过世老太爷中过秀才。有二子一女皆读书。因老爷重病需医、且药材昂贵,入不敷出唯有卖房子。李家心地良善。看老头儿实在病得厉害、自家人口又不多,便留了严家住在东院。掐掐手指头差不多是陈大奶奶认亲前不久。
遂先返回忠顺王府跟薛蟠商议。
薛蟠听罢思忖道:“失去了王铁这枚关键棋子,青羊嬷嬷等人立时盘算补救计划。李秋官进陈家在什么时候。”
十三道:“去年秋冬。翩翩被人从教坊司买走是今年王铁离开长安后个把月。小陈将军比王铁大两岁,为人大度、性情活泼,擅攻城略地。”
薛蟠打了个响指:“他是郝家预备的另外一条线。小陈将军籍贯长安、王铁来自长安,非常合适做朋友兼搭档。小陈将军酷爱听戏,小戏子秋官钦慕他。秋官主子坏了事,小陈将军把他金屋藏娇。陈大奶奶托上峰调查这个男狐狸精,查完后上峰竟看好他。遂以报仇为条件收秋官入伙,假冒远房族孙住进陈家。小陈将军有点惨啊,媳妇和相好都是郝家的人。”和尚龇了龇牙,“总感觉郝家余党留在京城的总指挥,执行力和应变力都特别强。咱们只怕要多加小心。”
十三微微一笑:“无碍。”
薛蟠瞄了他几眼:“贾三爷有什么关键信息没告诉贫僧。”
“回头再说。”
薛蟠耸肩。对付卖关子的,不搭理他、干晾着便好。“没想到长安出了岔子,王铁失踪。郝家总指挥便同时做了几样安排。一是移花接木。撺掇小陈将军回乡祭祖,他媳妇当上节度使云光的侄女。二是假意投靠上司平原侯蒋家。相信我,基于郝家的专业优势,他们和魏慎一样、从没看得起蒋家过。三是变身成陈公子的秋官去勾搭龙阳范二爷。四是借蒋家的名头跟庆王府联手,安排秋官义姐改名谢翩翩、勾搭庆王世子。翩翩本姓陈,若得宠、就能变成陈公子失散多年的亲姐姐,顺带让庆王跟陈家连上点儿小亲戚。有点可惜,翩翩怎么就是个明白人呢?”
“此话怎讲?”
“她若对郝家忠诚不二,进了庆王府得多有趣啊。郝家的女人擅长控制男人,庆王世子擅长利用女人。钻石级渣女pk钻石级渣男,想想都刺激。”
十三懒得搭理他。
“至于大司马陈家,我判断他们蒙在鼓里、是被利用的。不然,何须在同一座府邸搁大管家、陈大奶奶和秋官三枚棋子?”
十三点头。“有理,陈家犯不着撇掉已经登基的皇帝去跟庆王私通。”
“那卖宅子的严家呢?陈大奶奶的娘家总不会无故搬家。”
“明年选秀。”
“噗……”薛蟠忍俊不禁。李家留严家在东院居住这事儿,简直和李太后她爹娶守寡心上人异曲同工。“所以预备进宫的便是严家女儿。两位严公子皆人才。只要严小姐得宠,他俩可比容嫔的兄弟顶事多了。顺带的,通过两家亲如一家的情谊,拉扯上小陈将军、甚至云光。卧槽!”和尚拍案而起,“皇帝知道云光是太上皇的私兵头目,肯定想联络云光。多好的借口啊!只要严小姐能进宫……啊!”他再拍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十三慢悠悠吃了口茶。“知道什么。”
“郝家只需要确保严小姐出现在选秀名单里就行。这个应该挺容易吧。”
“容易。且严小姐才貌必然惊世绝尘,很难落选。”
“贫僧先头搞反了。还以为郝家盘算着让昌文公主帮他们的秀女在皇帝跟前露脸,其实并非如此。”薛蟠也吃口茶润嗓子。“诸王乱政。昌文公主既然跟皇帝自幼感情堪比亲生,当然希望他江山稳固。文武两班,文臣不用担心。儒生本来就是谁坐在龙椅上便效忠于谁,何况皇帝如今有林海、吴逊、戴青松、梁廷瑞等一干能臣。高昉良心虽黑,极其能干。麻烦在于武班。纵然有林海之子陪着去俄罗斯,他毕竟是个儒生。所以贾家军事实上就是在端王手里。南安王爷虽然跟随四皇子征战东瀛,可皇帝和小四关系尴尬。范二爷和陈公子成了公开的一对。陈大奶奶真娘家和养娘家的八卦趣闻,少不得被范二爷传去他母亲耳朵里。昌文公主得知后,会主动提醒皇帝:哎,兄弟,即将进宫那批秀女里面有个姓严的,她家如何如何……”
十三连连点头:“我倒没想到这么远。”
“郝家曾经出过一位皇太后,在后宫不可能没有残余死忠。想法儿挑起皇帝的好奇心,去偷窥下严小姐都是有可能的。毕竟曾经白龙鱼服逛梅花林。”
十三击掌:“好计策!早先竟低估了他。”
“于此同时,他们还给六皇子下了个套,让他误以为王子腾之女跟自己缘定三生。六皇子再怎么不成器,他终究是皇子,他想娶谁、谁都无权反抗。王熙鸾跟小魏私奔,前前后后少不得闹上个小半年。蒋家趁机压一压魏家,在帝国的情报行业中发起一轮绝地反击。为了给王子腾点儿惩戒,太上皇让心腹大将云光举荐一员合适的将领进京——那个人当然就是侄婿小陈将军。而后严小姐瞬间飞升成宠妃,严公子重用。李家对严家和陈大奶奶都有恩,将严陈云三家串联起来。小陈将军成为皇帝心腹将领简直水到渠成。啧啧~~”和尚长长的吐了口气,“京营节度使哎。这兵权简直关键得不能更关键。”
十三赞道:“不明师父好生使脑子,能抵半个朱大爷。”
“呵呵。”薛蟠横了他一眼,“还剩下两个问题。对方急匆匆把蒋玉菡的小师弟送到阿玉跟前刷脸熟,肯定有什么缘故。”
“嗯。另一个呢?”
“十三大爷方才说,‘早先竟低估了他。’请问这个‘他’是谁。”
十三微笑道:“我已问过李家的街坊。李老爷的大名叫李长虎。”
“陈大奶奶养父?”
“对。”
“然后?”
“你不记得长虎这个名字?”
“不记……靠!”薛蟠想起来了。郝家资深细作。明二舅的前心腹长随、乳母之子。曾被人误以为是“虎伢子”。整个人懵了三秒钟,和尚蹦起来喊,“他为什么还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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