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的天气已经算不上春寒料峭了,只不过行驶在低洼的山林间,谷风仍有些微凉。南潼的送亲车队离临芜还有一天的路程,此刻已临近黄昏,今日恐怕要晚些才能到驿站。山中路不好走,几个侍候的丫头都坐在车里,禾时正在小睡,车内车外异常的安静。静的只听见风穿过树林的呼呼声,马蹄踩在水洼的踢踢踏踏声。
车窗帘被风吹的半遮半掩,马车傍狄怀奚神情似比往日更加专注,半刻不敢放松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车内,睡梦中的禾时紧紧皱着眉头,呼吸也愈发急促,额间不停冒着冷汗。丫头们见此状况,只当是到了陌生的地方,睡不安宁,梦魇而已,轻轻拍了拍禾时的手背,谁知只刚刚一触碰到,禾时便猛然瞪大眼睛,惊醒过来,着实让人吓了一跳。
惊醒后的禾时,眼神恐惧紧张,神情茫然的环顾四周,还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对周遭充满了疑惑,半晌才定下心来直视了一脸担忧的丫头们。
“郡主做噩梦了吧?没事没事,我们都在呢!”丫头们见她恢复了心神,忙安慰道。
“还没到客栈吗?”
“郡主看,穿过这片林子就进城了!”一丫头掀开车窗挂帘,禾时顺着向外面看去,突觉的脑中受到重击般有瞬间的昏沉之感,手也不受控制的狠狠拽下车帘,紧闭着双眼,本能的渴望隔绝窗外的景色。
“郡主刚睡醒,不宜见光,会刺着眼的”另一丫头,一边拉好车帘,一边说道。
掀帘的丫头见状十分惶恐,赶忙道歉:“对不起郡主,奴婢错了,郡主眼睛没事吧?”
禾时知道,这感觉与光线无关,只是一瞬间,窗外的景色竟与梦中那般相似,真实到让人心慌,而这心慌又不仅仅来源于噩梦。
定了片刻,禾时又小心的拉开帘子,车窗外,簌簌后退的树木,崎岖不平的泥地,还有冷静严肃,目不斜视的狄怀奚。
禾时内心深处隐隐感觉到,如梦中那般的刀光剑影,血染山林好像下一刻便要成真了。回头看看车内天真茫然的丫头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回荡在脑海中,又似乎幻境一般。
这感觉不是第一次出现,十岁时也同样有过一次。突然意识到什么,禾时慌忙拉开帘子,急促的对怀奚说道:“让彭将军加快速度,赶紧……”
话未说完,一束光影从禾时眼中闪过,随之,大量蒙面黑衣人自道路两边山坡丛林中冲杀而下。怀奚勒马一跃而起,飞身迎敌。
禾时的送亲队伍不过百余兵将,敌方却足足来了七八十杀手,而且个个武艺高强。连日赶路早已疲惫的将士们完全不是对手,不到片刻已死伤大半,而敌方杀手越战越勇,毫不留情,看来不出怀溪所料,禾时这一路的危险终是开始了。
知杀手意在禾时,怀溪想,如此打杀下去,南潼的将士一人都活不了,不如带走她,引杀手追踪。果不其然,杀手们见目标逃走,立刻结束了纠缠,全力追上去。
杀手从未见过禾时,又不能正大光明的搜捕。怀奚猜测,杀手定会认为自己是往城中逃了,故反其道而行之,径直逃向山林深处,这才快速的甩掉了追兵。
黄昏易消,夜很快来临了。因担心仍有余留的杀手在山中搜捕,怀奚未点火把。夜里更凉了些,禾时靠着几块堆积的大石头坐下,心中的惊慌这才渐渐抚平。
自打出生的这十五年,在父亲的保护下,禾时从未受过一丝一毫的委屈和伤害。而此下才刚刚离开南潼不过半月,便有了这杀身之祸,到底是何人想要自己的命?彭将军他们是不是安全了?还有那个与后来发生之事一模一样的梦境?
当下种种生生打乱了禾时最初的计划。眼看着已到德州界内,临行前崔子再三提醒过,临芜的前一站德州,是最佳的逃跑地点,错过便再无机会。
而此下,荒郊野外,月黑风高,别说逃了,就是狄怀奚放她走,她也不敢离开半步。
“狄少侠,已入夜了,咱们不如先进城去吧!”
本来区区几十杀手,怀奚不会放在眼里,只是这波人来势汹汹,一击不成定有下次,等到临芜,与天梁的人交接后,怀奚便不能出现在明处,若今日让她们见了禾时的容貌,往后途中必定十分凶险。思虑再三,怀奚认为还是消失在杀手的视野中,绝不露面更为安全。
“山中又黑又凉,在这待一夜……”禾时语气中有意带着些埋怨,虽然对付这种敌人,她相信怀奚更加有经验,然而当下对她而言,更重要的是在天明前进入德州城中。
怀奚有自己的考虑,并未立刻答她话,就今日所遇之杀手,个个身手敏捷,武功不俗,且出招利落狠戾,刀刀致命,绝非寻常,必定来路极深。而在此处劫杀禾时,摆明是为阻止她入宫,对方清楚一旦禾时到了临芜与宫里的迎亲队汇合,再下手便难了。故而对他们来说,德州,是最好的机会。
“城中危险,郡主还是暂时将就着吧!”
禾时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心顿时凉了半截,又百无聊赖的晃着衣袖,愤愤坐回冰冷的石头上,哪知,刚要挨到石头,禾时突然想起什么,蹭的弹起来,狡黠的目光在眼中转悠着:“狄少侠,你想啊,杀手并未见过我……若是……我一人进城,岂不是很安全!”
她这话,咋听倒是在理,可仔细一想,禾荃的叮嘱又萦绕在怀奚耳边。一边是未知的风险,一边是禾时的要求,怀奚实在为难。几番纠结之后,迫于禾时喋喋不休的声讨,他一狠心,决定冒险进城。
为了避开搜寻的杀手,两人绕过了数个道口,足足用了一个半时辰,才从最偏的小道进入城中,万幸,一路上没有正面遇险。在客栈安顿下来时已是深夜了,怀奚将禾时送至房中,正要离开。
“少侠睡在哪间屋?”禾时虽早已疲惫不堪,然现下乃生死存亡之际,能成功逃走后事难说,若不幸到了临芜,往后深居宫中便如同死路了,原本还要想着如何躲过百十人的看守,这会儿只有狄怀奚一人,相较而言容易了不少。
“客栈与四周都检查过,我住隔壁……不用担心”话至一半,怀奚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出了口,他极少这样安慰人,或者说他以往见过的人中,少有需要他这般安慰的。
“多谢少侠!过了临芜,少侠还会送我吗?”一面担心狄怀奚会在自己逃走后开展追捕,一面又觉得匆匆便要别了这个清澈神秘的江湖少年略微不舍,禾时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
“在下会将情况告知天梁的将军,请他们做好防范。”怕是禾时不怀好意的语气又让他忍不住提防起来,怀奚颔首抱拳,只想赶快离开。
退至门口,又觉不妥,毕竟一路同行过半月,此番即将分别,如此恐怕太过冷漠无礼。便驻足思虑了片刻道:“郡主放心……定会平安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