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上所言乃是何意,宋卿这会儿可以说了吧?”禅帝既着急,又紧张,附在身后的手不觉已渗出了细汗。
周帮言也神情紧绷,等待着宋屈的答案。
“忧则慌,弃则盲,恨怒藏,神必伤。”宋屈话毕,禅帝与周帮言面面相觑,丝毫不解这其中之意。
望向宋屈,他亦不知其中所指。
禅帝失望地叹着气,抬手用力揉了揉前额又突然道:“这听起来像是医家养心固神之书啊,难道···?”
“陛下···”禅帝话音未落,周帮言与宋屈便异口同声地急于打断。
周帮言最怕的就是禅帝仅凭寥寥数字,妄加猜测,而后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宋屈亦有此担忧,故劝道:“符中所指不明,陛下也无需过虑,臣听闻太史令近日又见天象有异,不如等等消息吧。”
周帮言附和道:“是啊,依臣之见,这话无头无尾的,说不定还有后招呢!”
禅帝沉默了片刻,将光顶符翻来覆去的看了又看,良久才叹道:“两位爱卿所言有理,还是再等等太史院的消息吧。”
此言一出,周帮言与宋屈总算松了口气。
这一口气刚松下,便见一小公公进殿道:“陛下,康宁府牧,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三位大人殿外求见。”
一听是这三人,宋周二人立刻明白了所为何事,近日能让三司一同觐见的,也只有丽轩王府浮尸案了。
想到此,他二人又不约而同地请退。毕竟是丽轩王府的命案,状况又与十六年前那般相似,若禅帝问他二人意见,那将又是进退两难,还不如趁早退了。
可是,他俩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禅帝的眼呢?
请退之音未落,便被绝绝的驳了回去:“你们俩啊,这田树要像你俩这么精,案子还办不办了?”
一句话说的宋周二人乖乖地缩了脑袋不敢动。
田树等人进殿行了礼后,便将浮尸案之进展详细汇报上来,道是陇西地主已认罪伏法,现关押在刑部,等候陛下旨意再行处置。
听到这里,周帮言与宋屈若有所思地对视了一眼。要说这地主为了泄愤而买凶杀人,挑衅王府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既然敢与朝廷作对,又怎会这么轻易认了罪,既然已认了这诛九族的大罪,为何田树又只仅仅押了他一人?
其中逻辑之乱,显然示意此案存疑,可宋周二人不傻,此事背后谁在干涉,他们不想便知。
但他二人更知,此案无论如何定是人为,若不就此定案,怕又要像十六年前那般被扣上警世乱象的帽子。
禅帝问起时,他二人都表示赞同田树的看法,但因丽轩王行事却有冲动不合规矩之处,希望免去九族之罪,只将那地主一人问斩。
禅帝亦有私心,他子嗣不多,就这两个二子,又向来偏宠顾谈,实不想让他遭什么连累。
于是,便欣然同意了几人的提议。下令将那地主立即问斩。浮尸案到此才算顺利结束。于丽轩王府和皇后而言,虽有惊也算无险。
且此案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对二公子顾辞来说也算逃过一劫,周帮言与宋屈暗暗在心底庆幸。
若非如此,皇后与丽轩王府为了自保,难说不会扯上顾辞,毕竟他俩既是彼此唯一的兄弟,也是彼此唯一的敌人。
即便顾辞人不在康宁,一旦扯上,也难甩地掉。
不过,宋周二人也从不做绝对之论,浮尸之案,谁又能保证与顾辞毫无干系呢?
所以,如此和平的结束,不影响朝局,不动摇国本,是再好不过的了。
议事结束后,除宋屈被禅帝留下外,其余大臣皆退出了永寿殿。周帮言无数次独自走在储安道上,深感世事难测,表面虽风平浪静,却不知背后的飞沙走穴,哪一刻就会让眼前大改了模样。
回康宁的队伍一路不停,途中鲜少歇息,夜间只围火而憩,约莫三四日才可在驿站睡上一晚。
到驿站后,二百将士轮班守卫,暗哨放出二公里,通往驿站的各条道路都有将士着便衣巡逻,而藏放着光顶符的红木盒则由谭黎贴身带着。
将这一切安排好后,谭黎总算松了口气,正提步要进驿站,却发现禾时一人在湖边坐着,守卫的将士离了她三丈远。
多年的习惯让谭黎立刻警觉起来,他快步上前去,走近禾时身边又觉不妥,回身看了看正在驿站中喝茶的顾辞。
他虽不清楚这俩人的关系如何,但这般却又显得过于生疏了。谭黎犹豫再三,实在不知怎么做才好,于是一咬牙一跺脚,索性闷头往前去了:“郡主。”
禾时并不习惯这个称呼,一时未觉是在叫自己。
“郡主。”谭黎又唤道,她这才应了。
“将士们要在湖中埋哨,您看要不您去驿站里歇着吧?”谭黎这是第一次与禾时说话,瞧她愁容不展,沉默温婉的样子,谭黎特地一改往日说话习惯,言语尽可能的温和。
禾时闻言,轻轻应了声便转身离开了湖边,朝驿站走去。
走出几步后,她突觉得身后有什么动静似的,可回头一看又并无异常。连日的赶路让她本就没好利索的身体更添了疲惫。
“或许是幻听吧?”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一边进了驿站。
自西川出城后,这一路她与顾辞也没说半句话,如今这般相对而坐,着实有些尴尬。
回想起以往,相识数月来俩人独处的次数也是极少的,何况今时不同往日,现在顾辞的心里想必还是仇恨着禾时的吧?想到这里,禾时几番开口想向他道歉,可又怕激怒了他。
如此这般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还当真是从来没有过的,小心到连提壶倒茶的手都微微在颤抖。
她一边倒茶,一边盯着杯中浮动的叶片,看着那叶片经水而过,宛如获得了生命,激烈的游动跳跃起来,在越来越满的茶杯中翻滚着,冲击着,如身手高超的勇士一般,要破壁而出。
茶水似乎也在为它助力,哗啦哗啦的声音充斥着禾时的耳朵,她觉得眼中之物裹挟着腾腾的杀气,要向她冲杀而来。
“咚”随着一声闷响,禾时回过神来,见杯中之水溢了满桌,方才发现自己又不自觉地看见了不属于当下的场景。
她晃了晃脑袋用力让自己清醒,再抬头时,对面顾辞正满脸诧异又鄙夷的看着自己。
顾辞实在难以相信方才眼前所见,禾时倒水时仿佛入魔了一般,眼睛动也不动的盯着,眼看着茶杯已满,手却仍然不停的往里倒,若不是自己出手将茶壶按了回去,估计将壶中水倒完了她也不知道。
顾辞在心里沉沉地叹着气,将目光收了回来。
禾时见他似乎没有生气,暗暗在心里松了口气,正要唤来小二清理桌面,瞥眼再看见桌上茶水时,心中猛然一沉,突然想起了什么,提步就往驿站外跑去。
她远远看着湖边,七八位将士正在埋哨,湖面风平浪静,静的出奇,但禾时心中的感觉却十分强烈。
“小心”她朝湖边高声喊道,显然已经熟悉了自己的这种感觉。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湖边将士还来不及直起身子,便被水中窜出的刺客一刀毙命。
谭黎发现情况,立刻上前迎敌,顾辞也被这动静惊得从驿站冲了出来,路过禾时身边时,冷冷丢下一句:“进屋。”便拔剑加入打斗。
守卫在驿站门前的将士反应过来,慢慢向禾时靠拢,将她护在中间。
不过,刺客完全没有靠近禾时的意思,只与谭黎和顾辞二人缠斗,十多个刺客围上两人,步步紧逼,招招致命。不过他二人身手都极好,只出五六分力,已可压制住对手。
驿站四周,谭黎事先埋伏好的弓箭手已全部就位,只待他一声令下,这十来个刺客绝无命再回去。
可谭黎迟迟未下令,只与刺客周旋。约莫斗了半炷香,那刺客看上去已力有不逮,过招间隙正寻机而逃,谭黎与顾辞也未紧逼,只装作不察之失,任其而去。
禾时并未听话的进屋,而是一直在将士的保护下躲在一旁看着,她瞧着那些刺客的动作,总觉得有些不同寻常却又似曾相识,她转动手腕比划着,每每要想出什么时,又断了思绪。
直到抬眼看见谭黎与顾辞收剑回鞘向自己走来时,才恍然大悟。“小将军”禾时出言叫住谭黎。
这让谭黎和顾辞都有些诧异。
“郡主有何事?”谭黎拱手道。
禾时怯怯看了眼顾辞,才十分有礼地试问道:“小将军可否借剑一用?”
谭黎乍闻此言,有片刻的震惊,他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柔柔弱弱,三四天不言不语的郡主开口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借剑”?
然而震惊之后,谭黎低头看了看身旁顾辞手中的剑,心中又是万千的不知所措。
禾时知道顾辞也有剑,可是她宁愿去向一个不认识的人借,也不想一开口就被顾辞无视或是驳回,虽然顾辞没有这么做过,但她却已生了这份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