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两年前的事。
北京前门大街,有家福缘珠宝店,掌柜的叫崔传玉,二十余岁,聪明能干,是霸王鞭崔大安的二儿子。
崔传玉觉得镖局的活儿太险太累,不愿继承父业,想开家珠宝店,崔大安夫妇觉得也有道理,便随了儿子的意愿,在前门开了这家福缘珠宝店。崔传玉倒也上心经营,生意颇为红火。
这崔传玉从小怕苦,不爱习武,武功稀松平常,却有些小聪明,因此福缘珠宝店倒也办得有声有色。崔传玉人品不赖,人缘也好,偏有个爱色如命的毛病,躲着父母,常与些纨绔子弟去风月场所寻花问柳。
初夏,五月十三日的下午,北京福缘珠宝店进来一位二八年华的绝色少女,眉目若画,肌肤胜雪,她娉娉婷婷的进了店,店伙傅贵便上前弓身一揖,道:“欢迎光临。”少女抿嘴一笑,也不答理,便顾自浏览柜台,挑选首饰。
崔传玉正与帐房余先生闲聊,见进来一位天仙妹妹,便顿时眼睛一亮,春意荡漾,支开店伙傅贵,亲自上前为少女介绍各款珠宝,言语温婉,十分殷勤,那少女朝他抛个媚眼,露齿一笑,算是致谢,那双眼睛水灵灵的,楚楚动人,生出千百种娇媚妖娆,早把他的七魂勾去了三魄,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少女也不说话,选了一件和田羊脂玉墜黄金项链,一件水头上乘的白金翡翠戒指,那两件珠宝,价值不菲,少女也不讨价还价,嘴一呶,对跟随的家仆道:“付账。”她身后跟着的家仆,便立即从怀中掏出金叶子、金条到账台上去交付了。
那家仆二十出头模样,白净面皮,清瘦文弱,唯唯若若,一脸忠厚,也不多话,显见得,是来自规矩森严的富贵人家的奴仆。
临走时,少女偏又看中了一件翠生生的翡翠玉镯,标价不菲,白银八百两,竟爱不释手,对崔传玉道:“这手镯,好漂亮呀。”
崔传玉道:“小姐好眼力,这上等翡翠玉镯乃稀世佳品,只有象小姐这样的绝代佳人才般配得上。”
少女格格娇笑,手里把玩着那翠生生的镯子,道:“掌柜的真会说话,说得我心里越发痒痒,越发舍不得了。”
崔传玉道:“这是哪儿话呢,在下说的每一句话全出自肺腑。信不信由你。”他一脸诚挚,眉目间浓情款款,这一刻,他确是情动于衷,发之言表,倒没有丝毫作伪。崔传玉接过那翡翠玉镯,道:“不知玉镯大小如何,在下给小姐戴上试试,水色那么好的玉镯,只配象小姐那样水灵的姑娘来戴,这叫相映生辉,相得益彰啊。玉与人是讲缘分的,玉镯遇到佳人是它的福气,小姐得到玉镯也是难得的机缘啊。”说着,他拉过少女白嫩美丽的手,将玉镯套向她的皓腕,这一刻,崔传玉已是飘飘欲仙,少女身上香气袭人,令人心旷神怡,而握在手心的少女的手,更如软玉温香般滑腻无比,美不可言,只想多延宕些时刻,多拉扯揉搓一番才好,少女倒也大方,象是浑然不觉一般,一点儿不嗔怪,嘻嘻一笑,将手轻轻抽回,道:“这镯子戴在手上正合适,我要了。”
接着,少女对家仆道:“听到没有,我要了,付账。”
家仆怯怯嗫嚅,道:“小姐,身上带的金银都花完了,改日再来吧。”
少女道:“改日再来,改日来了,这镯子没了,怎么办?叫你多带点金银,就是不听,好象我花的是你家的钱。把人气死。”
那家仆低着头垂着手,道:“小姐说得没错,下次不敢了。”
少女又道:“你这话说了多少遍了,下次不敢了,下次不敢了,下次还是老方一帖,也怪我心软,要是遇上大小姐,早把你打发回乡下去了。”
家仆依旧低着头垂着手,道:“小姐心好,菩萨心肠,这次记住了,下次一定改。”
唉,少女一声微喟,摇摇头,不愿再多说了。
见少女蛾眉轻蹙,晕上俏脸,樱唇弄红,语音清脆,崔传玉心里好生爱怜,道:“小姐若是看中了,也是小姐和玉镯的缘分,就戴着吧,我为小姐打个八折,八八六十四,实价六百四十两纹银,收个成本价,不亏就好,天地良心,没赚小姐一个子儿。钱嘛,我随小姐去取,小姐千万不可气恼,以免伤了身子。”
少女微微一笑,道:“多谢掌柜的。”
帐房余先生似觉不妥,道:“不劳崔掌柜亲自跑动,可叫傅贵陪着去取便可。”
崔传玉十分气恼,好不容易能和小姐亲近片刻,你偏来横插一杠子,坏我好事。便没好气的道:“你是掌柜,还是我是掌柜,听你的,还是听我的,不懂规矩。”
少女略显不快,道:“既如此,那我就改日再来。”说着,就要兑手腕上的镯子。
崔传玉握着少女的手,满脸春风,笑道:“那有啥,陪着美女走一遭,那是再好不过的美差了,咱们走吧。”
帐房余先生讨个没趣,自是不敢作声了,其他的店伙见帐房先生也吃了一个喷头,更没人敢吱声了。
崔传玉喜滋滋的跟着少女出了店铺,傅贵陪到门口,又是弓身一揖,道:“小姐好走,欢迎再次光临。”
门外停着辆三匹高头大马拉的朱漆描金马车,家仆跳上车座,崔传玉扶着少女上车,顿觉满怀香气馥馥,不禁心荡神怡,忘乎所以了,少女递个媚笑,道:“掌柜的,你上来么?”
那一笑,早已将他的七魂勾去了三魄,他道:“那敢情好。”就纵身跳进车去。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家仆鞭儿一扬,驾,一声吆喝,马车即刻奔了出去。站在门口的店伙傅贵,事后回忆,隐约听到掌柜的“啊”一声惊呼,他当初以为掌柜的又在与女人轻薄打闹呢,回身与帐房余先生相对一笑,摇头耸肩而已。
日色西斜,左等右等,崔掌柜的还不见回店。帐房余先生与店伙傅贵正在着急时分,门前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声一停,便觉店门口一暗,进来一条高大肥硕的汉子,腰悬一柄长剑,满脸横肉,一双三角眼,凶光四炽,傅贵以为来了顾客,正要弓身相迎,那人伸手一拨,将傅贵拨个趔趄,登登登,走到帐台前,将一只信封甩在帐台上,一只大手压在信封上,卷起袖口的手腕上描着一只呲牙咧嘴的狼头刺青,对着帐房余先生,低声道:“老子走后方可看信,看仔细了,告诉你家东家,照信上说的吩咐办,不准报官,不然的话,就等着为你们的崔掌柜收尸吧。”说罢,旁若无人的大步离去,出门上马,又是马蹄声起,转瞬即逝。
店内的余先生、傅贵及另两名店伙惊得面面相觑,一时没了主意。
傅贵原是捕快出身,因捕快这活儿危险,他才改行做了珠宝店的伙计。倒是他首先还过神来,吩咐其它伙计,道:“把店门关了。”又对余先生道:“拆开信封看看。”
余先生战战兢兢拆开信封,展开信纸,低声念道:“崔大安先生台鉴:贵公子崔传玉在我等手中,今安然无恙,尽可放心。兹有阴山一窝狼,初到贵地,人地生疏,捉襟见肘,无可奈何,向崔总镖头暂借纹银五万两,当克日奉还。若见允,以汇通钱庄的银票给付为准,一份银票一万,共计五份,不得有误;交付时间:今夜子时;地点:城北德胜门外六铺炕乱坟地,西首一棵歪脖老槐树下。只许来一人交付银票,来人随身不得携带兵器,贵伉俪不得亲自驾临。否则,恕不接待。事毕翌日,贵公子崔传玉定当毫发无损送还,决不食言。若崔总镖头不按信上嘱托照办,甚或报官,我等也只能出此下策:撕票了事。慎思慎思,拜托拜托。阴山一窝狼叩首,五月十三日。”
读毕,余帐房跌足长叹,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傅贵道:“那还有啥好想的,我等赶快带上信,去四海镖局禀报崔总镖头呀,这事儿须得崔总镖头拿主意。”
余帐房道:“若是崔总镖头怪罪下来怎么办?”
傅贵道:“怪罪个屁,莫非是我等要他去取钱的?他是掌柜的,他要去,谁拦得住。我见的人多了去了,见过好色的不少,没见过象他那样猴急的。”
余帐房也道:“可不咋的,刚才我还让傅贵去取银子,他还损我呢,大伙儿作个见证。”
众人道:“这个自然。”
夜,四海镖局的厅堂内红烛高烧。厅堂正中悬着一块黑漆金字牌匾,上书四个大字:勇武仁义。四字浑厚遒劲,颇有颜体风范,出自四海镖局开创祖师,燕北剑客何武叔的手迹。厅堂内上首坐着三人:崔大安夫妇及镖局总管、崔大安的弟弟快刀神算崔大信。
三人神色肃穆,静听坐在下首的余帐房叙述事情经过,余帐房说完,站在他身后的三名店伙又作了补充。
崔大安拧着浓眉,仔细读了一遍阴山一窝狼的勒索信件,他将信件给妻子及崔大信传阅了一遍,提了几个问题。
便沉吟道:“各位受惊了,此事与各位无关,总怪小儿好色猛浪,以致身陷狼窝。余下的事,我自有办法。但有一事须各位仔细了,此事必须守口如瓶,不得对外泄露,甚至不能与父母妻儿提及,以免节外生枝,再起风波。望各位千万记住了,否则,一经查实,当按镖局规矩严惩不贷。”
说到最后一句,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响,却整肃威严,不由人不心生敬畏。
他略一停顿,却又哈哈一笑,道:“小菜一碟,没事没事,咱们什么大风大浪的阵仗没见过,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活儿。明天福缘珠宝店照常开门,余先生多辛苦,暂时做个代理掌柜,各位伙计都要听他的哦,天色不早了,各位回吧。”
余帐房与傅贵等告辞退出。
厅堂内坐着三人,灵蛇剑何桂花道:“莫非按信上说的送银票去?”
崔大安道:“不,绝不。”
何桂花又道:“报官?”
崔大安道:“不,决不。”
何桂花道:“那怎么办?”
崔大安道:“若是送银票赎传玉,或是报官,此事传将出去,这块‘勇武仁义’的牌匾算是彻底砸了,保镖护镖的生意也就没了,连阴山一窝狼都摆不平,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以后怎么在江湖上混,怎么吃这口饭,还有谁会来请四海镖局保镖,那,这些年来两代人开创的大业,便会土崩瓦解。字号立起来不易,要倒台却不要太容易哦。所以,赎票、报官均不可取。”
何桂花急道:“哎,总得想个法子呀。”她平时性格冷静细密,临到儿子身上却乱了,毕竟没有崔大安沉着镇定。
快刀神算崔大信道:“这样吧,我扮做趟子手去乱坟地歪脖老槐树接头,哥在左近相机行事。”
崔大安道:“好,也只有如此了。一窝狼的信上关照,来人不得带兵器,五弟此去要多留心。”
快刀神算压低了声音,把心中的计谋细述了一遍,崔大安夫妇连连点头。
快刀神算不仅是四海镖局的总管,也是四海镖局的军师。年幼时,父母见老大进了少林,有了出息,因而,在他五、六岁时,就托人送进少林习武,如今,早已是内外兼修,不仅刀上功夫炉火纯青,拳脚、棍棒、枪戟、暗器等功夫,无不精熟,更难能可贵的是,运筹帷幄,如有神算,故江湖上人称快刀神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