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哥脚下一点,腾身飞起,扑向黑庄园。
他头戴狗皮帽,身着光板子羊皮袄,腰间系一根黑色腰带,脚登鹿皮软靴,手上戴一付薄薄的羊皮手套,身在空中,已拔出长剑,修长的身材,依旧显得异常灵便,当他刚掠到围墙上,望楼上的三名保镖,手持连弩,不停发射,嗖嗖,嗖嗖,箭如飞蝗,三哥身形飞动,长剑挥舞,挟着一股遒劲的真气,将箭蝗俱各拨落。
他无暇理会望楼上的保镖,穿过外院,向内院飞掠,将要掠上内院的墙头,只听得放箭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屋脊上,围墙上,树丛中,窗户内,箭如雨点,向他射来。
柳三哥窜高伏低,剑舞袖挥,箭矢纷纷落地,周身毫发无损。
他象没有看见这些保镖似的,提一口真气,直扑内院,有不知轻重的保镖,仗着自己手上有些斤两,提着刀剑,在屋脊上拦截,三哥剑影一起,即撂倒一个,掌影一扫,又带倒一个,三四个保镖从屋瓦上、墙头上惊呼栽倒,识时务的,便再也不敢上前了。
月光如水银泻地,庭中一片空明。
柳三哥掠到内院墙上时,只听得南不倒在庭中惊呼一声:“啊呀,不好。”
三哥定睛一看,见白毛风单刀一带,将南不倒的宝剑带开一尺三寸,猱身而上,在南不倒腰间点了一指,当啷一声,南不倒长剑撒手,呆立当堂,白毛风探臂一揽,将南不倒挟在胁下,纵身掠入厅堂,哈哈大笑道:“可惜,柳三哥,你来迟了。”
原来南不倒全身心沉浸在“无字真经十三剑”中,妙招叠出,将“十三剑”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虽时间一久,有些气促,众魔头一时半会儿倒奈何不了她,当听见空中鸽子叫时,忍不住偷瞥了一眼,见是雨点夫妇来了,心中大喜,想必三哥也该到了,就这一瞥一喜的瞬间,出现了一招败趣÷阁,她竟莫名其妙地劈了一剑空剑,这一剑,根本就是多余的,“无字真经十三剑”里,哪有这么臭的剑招,跟之前精妙绝伦的剑招相比,简直是臭到了极点,她身前的空门打开了三寸,待要搪塞掩盖,圈剑封闭时,迟了,白毛风的眼光何等老辣,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瞅准破绽,顺势用刀身将长剑向旁一带,这一招,叫“针大的缝斗大的风”,是“风雪连环十三刀”中的妙着,经他这一带,南不倒身前的空门又打开了一尺三寸,白毛风飞身抢前,贴靠出指,将南不倒点得动弹不得,从带刀、进身、出指、揽臂,一连串动作做得干净利索,一气呵成,兔起鹘落间,南不倒即刻就擒。
殊不知,那一指,也是“十三刀”中上名堂的妙着,叫作“顺风送指指作刀”,又名“指刀”。
柳三哥身在空中,大惊失色,喝道:“白毛风,放下南不倒。”顺手将手中长剑,脱手掷出。
剑声锐响,嗡嗡龙吟,化作一道青光,向白毛风后背射去。
白毛风连变三种身法,那道青光,也真奇了,竟如生眼睛一般,紧盯不放,白毛风情急间,回身挥刀劈向飞剑,当一声,暴起一篷火星,他竟连退了三步,虎口隐隐发麻,岂料,飞剑余劲未消,咻一声,竟依旧向他脖子上飞去,白毛风忙将头一低,忽觉头顶一凉,飞剑从头上发髻穿过,削下一篷花白的头发来。
叮一声,长剑插入厅堂石阶之中,深及尺许,剑把一个劲儿颤悠。
众魔见了,一时傻眼,可见柳三哥内力之浑厚。
柳三哥双掌一圈,直扑白毛风。
白毛风飘身后掠,掠上七龙堂前石阶,一手挟着南不倒,一手将单刀搁在南不倒脖子前,喝道:“站住,柳三哥,你再动一动,南不倒就死定了。”
柳三哥硬生生地收住脚,站在七龙堂的石阶下,他感到十分无奈,苦笑道:“白毛风,你想干什么?”
这时,众魔各执刀剑,将柳三哥不远不近地团团围住,远了不甘心,他们好象还有点不相信,那么多高手,难道就放不倒你?!近了又不敢,柳三哥的功夫,出神入化,别看他手中没了兵器,他的手脚肘膝,其实全是致命的武器,一不留神,就得去见阎王爷了。
白毛风冷哼一声,道:“柳三哥,你该知道,本帮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柳三哥冷笑道:“当然,杀人魔王白毛风嘛,岂是浪得江湖虚名!”
南不倒的哑穴未点,尚能说话,她道:“三哥,别管我,仇人就在眼前,别管我,把这些魔头全干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别管我!”
白毛风恼了,眉头一拧,掉转刀把,点了南不倒的哑穴,道:“住嘴,男人在做生意,妇道人家插什么嘴。”
南不倒被点了哑穴,说不了话,急得干瞪眼,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白毛风随即刀口一转,又搁在了南不倒的脖子上,他道:“其实,本帮主不想要南不倒的命。”
柳三哥道:“明白,你要的是在下的命,是不是?”
白毛风道:“这倒未必,本帮主是搞暗杀出身的,没人出钱雇我,通常懒得出手。杀人又不是杀鸡,没有那么容易,并且,搞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的命先给弄丢了。”
柳三哥笑道:“哈哈,看来,暗杀这个行当,虽然来钱快,可钱也不是好赚的呀。我想打听个事儿,不知该问不该问?”
白毛风道:“那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柳三哥道:“二十五年前的柳仁宽血案,是你带着干的吧?”
白毛风道:“明人不做暗事,不错,我是带头大哥。”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如此直白,点头直认案底,既在意料之中,又略感突兀,柳三哥心头腾地燃起一把无名怒火,双眼一瞪,顿时精光四射。
围住柳三哥的众魔,心头一怵,俱各往后撤了一步。
白毛风以为柳三哥要动手了,惊道:“别动,柳三哥,你要动一动,南不倒就得死。”
柳三哥道:“慌啥,我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呢,如今,你手里捏着张王牌呢,该发慌的,是我呀。好,敢作敢当,不愧为暗杀帮的帮主,我问你,柳案雇凶者是谁?”
白毛风道:“呀哈,这个嘛,这个本帮主忘了,即便没忘,也不能说,这是我帮的规矩,须为雇主保密。否则,这碗饭以后就没法吃了,也没法再在江湖上混了。望柳三哥见谅。”
柳三哥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也就不强求了,我信一句老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看来,我俩的过节,这辈是子无法化解了,那该与我俩自个儿来了断吧。我想,我俩的事,跟南不倒无关吧,你说呢?”
白毛风道:“当然。”
这时,阴山狼靠近白毛风,道:“帮主,你对付柳三哥,南不倒就交给我吧。”
白毛风点点头,阴山狼将南不倒揽入怀中,用一把匕首,顶在南不倒胸前。
柳三哥接着道:“我跟你做个交易好不好?”
“什么交易?”白毛风问。
柳三哥道:“你放了南不倒,我替她做人质,好不好?”
白毛风哈哈大笑,道:“不好,一点儿都不好,你的功夫出神入化,有谁能制得住你呢?江湖上风传的,什么‘挪穴移位法、缩骨游蟮功’端的厉害,一不个小心,就被你算计了,这种蚀本生意,本帮主可不敢做,哈哈,不行不行,本帮主生性谨慎,不敢造次,请柳三哥海涵。”
柳三哥道:“你扣住人质南不倒,想要干什么?”
白天毛风道:“非常简单,本帮主别无它求,只要你一句话。”
“一句话!什么话?”
白毛风道:“只要你答应,从此不与本帮主作对,本帮主就放了南不倒。”
柳三哥奇道:“人说的话,你也信?人的舌头没骨头,今天这么翻,明天那么翻,今天这么说,听听有道理,明天那么说,听听也有道理,掉头翻身,归根结底,他都在说自己怎么有道理,别人怎么没道理,人的嘴,你也信?”
白毛风道:“你是大人物,跟常人不一般。”
柳三哥笑道:“越是大人物,有时越不能信,大人物那些貌似堂皇的话,往往是骗人的鬼话,小老百姓吃大人物的苦头,难道还没吃够么!其实,远不如相信自己来得可靠,我只信自己,不信别人,更不信大人物。”
白毛风道:“千变万化柳三哥是江湖大侠,言必信,行必果,不管你怎么说,我信定了。”
柳三哥道:“你就不怕我当面答应了,转身就赖账?!”
“不怕,本帮主只怕你不会答应,却不怕你赖账,因为,你根本就不会赖账。有些人的话,尽管信誓旦旦,也断乎信不得,你信了,那就死定了,即便死不了,也会被他坑个半死;有些人的话,话不多,只要他答应了,就不会变卦,即便死到临头,也不肯改口,这种人太少了,如凤毛麟角,你就是后一种人。”
柳三哥苦笑道:“哈哈,承蒙夸奖。如果,你想要的,在下不答应呢?”
白毛风道:“我想,你也不会答应。不过,别急,本帮主给你七天时间考虑,七天后的子夜,就在这七龙堂,咱们再做最后一次交易。记住,你只能一个人来,多来一个人,交易取消,逾期至此,本帮主就撕票了,本帮主撕票撕多了,也撕疲了,不当回事,记住,逾期不候,须怪不得本帮主。”
柳三哥愤懑之极,踏上一步,白毛风道:“别动,柳三哥,你再动一动,我就让迎欢结果了南不倒。别逼我,别动。”
柳三哥叹口气,强自压抑住内心的冲动,向后退了一步。
白毛风道:“你放心,在这七天中,南不倒会得到上宾优待,咱俩七天后再见吧。”
白毛风手一挥,众魔俱各跃上台阶,进入大厅。
柳三哥独自怔立在石阶前,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一筹莫展、孤立无援过,这是他此生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孤独”!什么叫“致命的打击”!
眼看着白毛风一刀横腰,老妖狼挟持着南不倒,小心翼翼向厅堂倒退的模样,他的心碎了,不知道如今该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如今该说些什么。
看着自己心爱的人,竟然在自己眼前被活生生带走,他心痛得如同刀铰一般,骤然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就在此时,柳三哥身后的假山,闪出一条人影来,正是神出鬼没龙卷风。
原来,他守在大厅旁的洞口,却一直不见有动静,便在厅堂窗口暗中观察,突见柳三哥从天而降,之后,他见白毛风劫持了南不倒,大喜,又见柳三哥神色恍惚,便记起了鬼头鳄的话:“陷入情爱中的男女,智能最为低下,现在是对柳三哥再次发起宰杀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
如今,龙卷风亲眼目睹了柳三哥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柳三哥确是个情种,已魂不守舍,方寸大乱,千万千万不要错失良机啊!
龙卷风大喜过望,紧了紧手中的单刀,便从大堂侧门溜出,沿着树木与假山的阴影,悄悄潜入距柳三哥最近的那一丛假山,等待时机,以求一逞。
当柳三哥叹气后退,痛苦茫然,六神无主之际,他确定绝杀的最佳时机到了,便提气屏息,手握单刀,无声无息地扑向柳三哥,单刀一花,一道漂亮的刀弧,无声无息地撩向柳三哥的后脖根,那一刀,既无刀风,也无刀声,看似毫不着力,幅度不大,却准、快、狠、毒,是“风雪连环十三刀”中的又一杰作,叫作“飘雪无声胜有声”,因其如雪花飘落,悄然无声,故又叫作“雪刀”。
若是在平时,你便是再“飘雪无声”,柳三哥也能察觉,柳三哥是当今江湖一代武学奇才,不仅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并且,能凭借敏锐的嗅觉,察觉刀枪箭矢的临近,即刻作出恰如其分的应对。
这一次,却是个例外,他的心情糟透完了,南不倒这一走,生死难料,如若惨遭毒手,情何以堪。此情此时,也许就是当面给他一刀,反应不反应得过来,还是个问题呢,又何况,是从背后发起的突袭呢,更何况,是一招千锤百炼、刀落无声的“雪刀”呀!
死亡瞬间便会发生,倒退着走的白毛风看见了,倒退着走的阴山狼也看见了,他俩对望一眼,相视一笑,柳三哥却视而不见。
鬼头鳄与阴山一窝狼的狼崽子们,站在厅堂口,也看见了。他们是江湖杀人越货的老手,心里在喊,好刀啊好刀!却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扑击场景,似乎一切如常,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会发生,他们生怕柳三哥在最后一刻惊觉,突生变故。
南不倒当然也看见了,她苦于口不能言,想喊无声,甚至连嘴唇都动不了,意识到,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引起的,看着自己被豺狼掳走了,三哥才痛苦欲绝,成了个木头人儿。刚才要是我小心一点,心不旁骛,白毛风就休想拿住我,三哥就不会变成木头人儿,三哥死了,说到头,是我害的。这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三哥的情有多重,三哥的心有多真,唉,该死,我真该死!她闭上双眼,泪水夺眶而出。心道:别了,三哥,咱们在奈何桥上相见吧!
柳三哥泪眼凄迷,望着南不倒的泪脸,心痛欲绝,他哪里知道,已死到临头了啊。
庭中有棵高大的柏树,枝繁叶茂,树上的野山猫二黑当然看见了,在这关键的一刻,突然,它迸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叫:“喵呜……”这一声尖叫,在静夜里,声如裂帛,撕心裂肺,令众人俱各心头一凛,吓一大跳。
扑向柳三哥的龙卷风,被二黑这一叫,陡然一惊,削向三哥后脖子根的这一刀,一滞一偏,慢了半拍,偏了一寸,结果就不一样了。
柳三哥听见二黑发出的绝命一叫,陡然惊觉,一惊之后,是陡然一醒,他心念电转,知道有变,立即感觉到,后脖根阴气逼人,当即头一低,一式“乳燕掠地”,扑向石阶上插着的长剑,恰好,龙卷风削向后脖根的一刀落空了,不幸的是,豁啦啦一声响,龙卷风锋利的刀尖,切入羊皮袄及内衣,在柳三哥的左肩,划开了一条三寸长的血口子,鲜血喷溅,洒了一地。
柳三哥抓住剑柄,拔剑在手,凌空转身,长剑一挑,一式“无字真经十三剑”的妙招:“无巧不成书”,一剑插向龙卷风的心脉,动作简洁,准确快捷,龙卷风大吃一惊,收势不住,只得借势,往旁斜掠,嗤溜溜一声脆响,胸前衣衫,划开一条大口子,幸好未伤及肌肤,总算捡了一条命,他窜到一旁,兀自握刀,呆立当堂,一颗心竟“砰砰砰”,狂跳不已。
柳三哥脚下一点,扑击龙卷风,被飞身而来的白毛风截住,两人斗作一团,龙卷风大喊道:“弟兄们,上啊,柳三哥中刀啦,撑不了多久啦。”
呼啦啦一下子,堂上除了阴山狼挟持着南不倒外,其余的人,无论是带伤的还是不带伤的,全冲向堂下,与柳三哥拼命,甚至连腿伤未愈,拄着拐杖的迷魂狼,也手握单刀,骂着脏话,一蹦一瘸地冲出大厅。
喊杀之声四起,柳三哥被围在垓心,他发觉左臂已动弹不得,血流如注,知道耗不了多时,自己就会因失血过多,力不能支,死于乱刀之下。
自己一死,家人的血海深仇便将永不得雪;如果自己死了,南不倒也就完了,白毛风会毫无顾忌地随意处置南不倒,南不倒又是个酷爱自由的性情中人,她多半会自杀身亡。
只有活着,一切才有希望!
为南不倒活着,给她一点希望;为死去的家人活着,让他们能在另一个世界看到,暗杀帮的最后复灭。
我不能死,我要活着!
强烈的责任感,给了他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
柳三哥非常吝啬地挥动着长剑,他的剑招非常简洁,没有一招多余动作,甚至让人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剑招,象一个根本不会用剑的人似的,刺、挑、削、撩,一招一式,朴实无华,奇怪就奇怪在,柳三哥每刺出的一剑,都恰到好处,每一剑都非常有效,令人叹为观止。
其实,越是简单的剑招,越是高妙,越是朴实无华的剑招,就越是威力无穷。
白毛风与龙卷风,将“风雪连环十三刀”,竭尽全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必欲置柳三哥于死地而后快,却不料柳三哥却神色淡定,举重若轻,长剑一削一挑之间,便化险为夷了,同时,不忘了反手攻上两剑,还以颜色,杀得两人手忙脚乱,险情叠现,那些狼崽子的砍杀,十分卖力,却更奈何不了柳三哥,一式“无边风月”,变幻出来的刀光剑影,更是历落缤纷,飘忽不定,比起南不倒使的同样招式来,其威力不可同日而语,若稍一不慎,便会被飘忽的剑影,吃上一剑。
柳三哥左臂的血还在流,月光下的左臂,看起来红得发黑,袖口时不时滴下鲜血。
柳三哥从内院打到中院,从中院打到外院,没人能阻止得了他,他要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外院的大门紧锁着,众魔既不能贴近柳三哥,就不即不离的缠着他,差不多了吧,人的血总有流尽的时候,血流尽了,你的剑还有用么!剑就成了死剑!
白毛风喊道:“弟兄们,最后的胜利就在眼前,缠着柳三哥就是胜利,缠着他,缠死他!”
柳三哥这时觉得中气有些不继,知道再不走,就得挂了。
打开大门,那已是不可能的事了,那沉重的门栓,他估计目下,自己已无力举起,何况一只手动不了,另一只手握着剑呢,身旁群狼嚎叫,也容不得你去开门。
他知道昆仑追风黑骏马大黑定在门口等他,只要出了大门,就有希望。
柳三哥拼着最后一口丹田之气,脚下一点,飞身而起,越出高高的围墙。
众魔呆了一呆,旋即展开轻功,相继越墙去追。
柳三哥落地时,几乎就要栽倒,他用剑支撑了一下身子,踉踉跄跄往前奔了几步,发觉黑骏马大黑正从树丛里窜出,向他飞奔而来,他笑了。
瞬间,大黑已到身旁,可柳三哥膝下一软,竟一膝跪地,再也无法起来,背后白毛风与龙卷风飞快掠来,大黑前蹄屈膝,跪在柳三哥跟前,柳三哥咬牙硬撑,爬上马背,抱住马脖子道:“大黑,跑,快跑……”
龙卷风已到近前,一刀向柳三哥后背砍去,大黑头一仰,前蹄奋起,后腿发力往前一窜,那马竟如一道风似的向前飞出,一跃数丈,瞬间脱离险境,柳三哥得以刀下超生,他将剑插进剑鞘,死死抱住马脖子,昏死了过去。
大黑如一道黑色闪电,在月夜的草甸子里飞驰,往远处的原始森林奔去。
众魔俱各傻了眼,唯独毒眼狼连连赞叹道:“好马,真是匹绝世龙驹啊。”
白毛风顿足叫苦,吩咐手下道:“快,备马,凡受伤的在家歇着,身上没伤的,跟我去追杀柳三哥,还有,带两头猎犬,寻迹追踪。柳三哥呀柳三哥,你就是跑到天边,也跑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
***
大黑在飞奔,柳三哥醒了,他呐呐道:“大黑,停一停,停一停。”
大黑站住,柳三哥挣扎着从马鞍上坐起,解开腰带,脱下羊皮袄,从怀中取出金创药,解开衣领,伸手将药膏抹在肩头伤口上,用纱布扎上伤口,又掏出一粒“九天还魂药”塞入口中,再穿上羊皮袄,系上腰带。
在东北严冬的野外,没有这件光板子羊皮袄,人会冻得梆梆硬的。
柳三哥已极度虚脱,就这几个简单的动作,已累得气喘咻咻。
隐隐听得身后传来暴风骤雨般的马蹄声,夹杂着狗吠声,火把的火炬,透过密林,闪烁可见,知道追兵带着狗,跟踪追来,他拍拍马脖子,道:“大黑,咱们找马车去。”
大黑认识路径,四蹄撒欢,载着柳三哥,向藏匿马车的林子里奔去。
一会儿,大黑就将追兵甩远了,后面追来的马蹄声听不见了,火把的火光,也看不见了。
大黑奔跑时,速度极快,柳三哥骑在马背上,却如骑龙驭风而行,丝毫没有颠簸劳顿之感。
不久,大黑奔到林中马车藏匿之之处,呜溜溜一声长嘶,将在马背上昏昏欲睡的柳三哥唤醒,柳三哥支撑着睁开眼,想起了枣红马,他又对大**:“大黑,咱们去找枣红马吧。”
大黑又载着柳三哥奔到拴枣红马的密林里,柳三哥拔出长剑,将枣红马的缰绳砍断了,道:“枣红马,你走吧,自寻生路吧,你跟不上大黑的,跟着大黑,你的腿会跑断的。”
他一牵大黑的笼头,又催马来到马车藏匿之处,挣扎着爬下马背,用手去扒拉堆在马车上的积雪,扒拉了没几下,便气喘咻咻,靠在雪堆上歇力了,他真怕自己就此昏死过去。
神马大黑,极通人性,伸过脑袋来,用头颅去挤推积雪,不几下,就看见了马车的车门。
柳三哥笑了,他的笑非常苍白,非常无力,几乎连站都难以站稳了,他抱着大黑的脖子,才不致栽倒在地,必须打开车门,取出昆仑神药:补血养心鹿神液。
如今,自己失血过多,随时有昏厥的可能,只有服用了“补血养心鹿神液”,才能维持清醒,不致昏迷。
问题是,鹿神液装在一只葫芦里,是液状的药物,由昆仑白鹿的精血,加上何首乌、冬虫夏草等名贵中药调制而成。柳三哥记得,今儿一早,离开马车时,马车下的炭炉,还有余温,经过将近一天了,炭炉熄灭后,马车内的温度,会不会降到冰点,把葫芦里的药液冻成冰块了?
冻成冰块的药怎么吃?让它化了,需要时间,带着猎犬的马队,就要来了,要真成了冰块,就不能吃了。
他一按马车车门的暗钮,啪一声,马车弹开。车内扑出一股暖气,他心头一喜,爬进车内,从马车一角摘下葫芦,一摇,心顿时凉了,葫芦里的药液结冰了,一时半会儿,根本就休想饮用。刚才,马车里的暖气,是不假,只是与车外的气温相比较为温暖而已,其实车内气温早已到了冰点以下。
他坐在马车的门槛上,傻了,凭自己现在的体力,根本休想将马车周围的积雪清除,更遑论将骏马大黑套上马车了。
大黑好象明白了他的意思,拼命地用马头去推挤车前车后的积雪,用马蹄去刨堆积在车辕内的雪,不一会儿,积雪清除得差不多了,马车现形了。
柳三哥心头一喜,试一试吧,要是这一招不灵了,马车就只能撇在这儿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绿色药丸,这药丸叫“昆仑雪莲还阳丹”,吞入口中,稍顷,丹田升起一股暖流,在周身流转,觉得手足暖洋洋的,竟能慢慢从门槛上站起来了。
他知道,这种感觉不会长,得赶快套上马车走人。
大黑非常乖巧地走到柳三哥身旁,三哥卸下笼头,扒下马鞍,搬上马车,咬牙抬起车辕,他的心怦怦狂跳,出了一身冷汗,才勉强将大黑套上马车。
他在马车的门槛上坐了会儿,扶着马车的门槛,打开车下碳炉的炉门,点着炭炉,添上黑碳,关上炉门,才总算松了口气。
要想活着,必须要喝“补血养心鹿神液”,车内有温度,才能化开药液的冰疙瘩。
这时,身后的马蹄声犬吠声又隐隐传来,火把的火光闪烁可见。
柳三哥对骏马大**:“大黑,往北跑,朝着北斗星的方向跑,甩掉追兵。”
大黑又仰起它修长的脖子,呜溜溜,一声长嘶。
柳三哥挣扎着爬进马车,一按暗钮,啪一声,车门关上,在最后的意识里,他听见马车格崩格崩响了几下,大约车轮挣脱了冰雪的羁绊,车身一阵剧烈摇晃,车顶的积雪,簌簌摇落,马车动了,车轮在冰雪上格支格支辗转的声音响起,马车起程了,三哥松了口气,东北的严寒真邪乎啊。
那只装着神药,性命攸关的葫芦就挂在车角,晃晃悠悠地颠动着,柳三哥昏睡了过去,能不能醒来,要看他的运气了,……
***
不知过了多久,柳三哥醒了,他发觉马儿还在跑,车轮在辚辚滚动,车内非常温暖,移开车窗一看,天已大亮,阳光灿烂,白雪皑皑,窗外虽未刮风下雪,毕竟是东北的冬天,一股寒气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忙将车门合上,只留一条缝隙,呼吸新鲜空气。
摘下车角的葫芦,一摇,葫芦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知道“补血养心鹿神液”已融化,便摘下葫芦,拔开塞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片刻后,便觉精神好了许多,又喝了几口,周身感到温暖如春,手脚伸展自如,只是左臂,还须小心,动作一大,肩头伤口,便痛如刀割。
他坐在车上运气打坐,将昆仑九天混元真气,催动药液,在周身上下运行了三周,顿时觉得,丹田的暖意向手脚发散,精神陡长,神清气爽。
柳三哥知道,自己命大,从鬼门关闯过来了。
他打开车窗,“吁”了一声,招呼大黑停车,马车在路边停下。
这是林间的一条山路,四周无人,也无车马,后面的追兵早就被甩得没了影子。
柳三哥关上车窗,脱下外衣,仔细察看肩头伤口,这一刀砍得不浅,几乎伤及肩骨,幸好伤口没有发炎,他取出药箱,用药水清洗伤口,重新敷上金创药,用纱布包扎妥当,又换上干净内衣,裤子上沾满了血迹,换上干净的裤子,从车座下取出一件黑色羊皮短袄,穿在身上,系上腰带,又用布带打个结,挂在脖子上,左臂穿进布带圈里,可避免磕碰左臂,伤口开裂。
一切装束停当,柳三哥打开车门,跳下车。脚步有点虚,却已能行走,将车内的马鞍、笼头,整理好,塞入车座下,将换下的羊皮袄及带血衣裤一卷,也塞入车座下,从另一边的车座下,取出被子、枕头,放下车座靠背,马车内便有了一张舒适的床。
柳三哥打开车底的碳炉,添上几块黑碳,见炉子烧得旺旺的,方才关上碳炉的炉门。
一阵忙乎,甚感饥渴,他用右手,从车尾的车箱内,取出柴火,挑个避风处,支起野炊的炉子,点上火,锅里放满雪,烧水喝。取出冻硬的馒头,用匕首挑着,烤香了,边烤边吃,吃得挺香,渴了,就喝几口“补血养心鹿神液”,觉得又添了几分精神。
锅里的水开了,他用杯子勺一杯,放在雪地里,一会儿凉了,就喝,竟喝了三杯。昨天,他流了太多的血,如今,当然需要补充体液了。
柳三哥明白,止少还得静养七天,才能恢复武功。
这七天,必须好好调养生息,七天后,再到“七龙堂”找白毛风去,他深信,只要自己活着,白毛风就会拿南不倒与自己做交易,就不会胡来。
自己不能死,必须活着,为南不倒好好活着。
然后,柳三哥给大黑喂料。他想起了车顶鸽舍的鸽子,吹一声口哨,一角小黄旗旁的鸽巢内,飞出信鸽小蓝、小白来,他撒了两把包米,尽由它们在雪地里啄食。
雨点夫妇的鸽巢旁插着一角小红旗,鸽巢空着,南不倒不在了,雨点夫妇还会回来吗?南不倒回来了,它们就能回来,南不倒不回来了呢,柳三哥不敢再想下去了……
想起南不倒,柳三哥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
马蹄声惊醒了他的沉思,吃了一惊,回头一望,见后面有一骑驰来,马上无人,稍近一点,见是南不倒的枣红马,原来,枣红马一直在大黑身后尾随,未能离去,看来枣红马也颇通人性,并非凡品啊,其实,枣红马奔跑速度比一般的马还快许多,只是不能与大黑相提并论而已。
等枣红马来到近前,柳三哥为枣红马解下笼头,也给它喂了饲料。心想,你能跟就跟着吧,后面有追兵,我就不让你套车了,免得影响大黑的速度,等彻底摆脱了追兵,再给你上套。
他拍拍枣红马的脖子,枣红马长声嘶叫,象是十分欣喜的模样,又跑到大黑旁,与大黑交颈厮磨,分外亲热,看得柳三哥呆了一呆,马尚如此,何况人乎,不禁心中一酸,凄然涕下。
吃喝完了,柳三哥收拾起炉灶杂物,大黑拉车,不用人赶,他对大**:“大黑,往北走吧,不用跑得太快,坏人追不上咱们。”
大黑象是听懂了似的嘶叫了两声,一阵困意袭来,柳三哥爬上马车,昏昏沉沉睡去,任凭大黑,带着枣红马,驾车前行。
昏睡中,他做了许多梦,每个梦里都有南不倒,模模糊糊,不甚清楚。睡梦中,他仿佛听见大黑在嘶叫,一会儿,大黑变成会说人话了,道:“三哥,醒醒,情况不妙啊。”
他觉得有点怪,大黑能听懂我的话不假,不过,不会说人话呀,它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呀?
又听得枣红马也在咴咴地叫,一会儿,枣红马也会说人话了,道:“三哥呀,快醒醒,有人打劫了。”
柳三哥陡然惊觉,掀掉被子,从床上坐起,听见马车外,有个声音粗厉的男子,敲着门,大声问道:“车里有人吗?”
又有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道:“你门拍得山响,没人答应,哪会有人啊,八成这马儿,趁着主人有事,便自个儿开溜了。”
男子道:“也就是说,咱们今儿捡了辆马车?”
少女道:“何止一辆马车呀,还外加一匹马呢。”
男子道:“只听说过东北‘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哈,今儿还让咱遇上了‘马车飞到饭锅里’了。”
少女的声音道:“还有呢‘枣红马儿蹄声响,一跑跑到饭锅里’呢。”
一个苍老的声音插话,问:“枣红马?怎样一匹枣红马?”
少女的声音道:“回恩师,通体红色,唯独马额上有一团雪花似的白毛。”
苍老的声音道:“咦,那不是不倒的马儿吗?!叫啥来着呀?”
少女的声音道:“叫大红枣儿。”
苍老的声音道:“对大红枣儿,就叫大红枣儿,亏她想得出来,她怎么不取‘大红灯笼’呢,小小年纪,一肚子怪主意。”
少女的声音道:“那是姑娘有学问。”
苍老的声音道:“屁个学问,心野着呢,贪玩。”
少女的声音道:“恩师,其实这匹‘大红枣儿’呀,门生看着也象是少爷的,只是有点不敢认,哪有那么巧的事呀,再说,也不见小李子,也不见咱家少爷呀。”
苍老的声音道:“打开车门看看,不倒会不会见我来了,就跟小李子,躲在车里不敢见我呀。”
粗厉男子的声音,道:“是,恩师。”
男子清了清嗓子,却不敢无礼,连车门也不敲了,道:“南少爷,劳动您了,开个门。”
苍老的声音道:“仙童,你怎么变得如此文质彬彬了?做事拖泥带水,不成体统,敲个门都不会,还要老夫亲自来。”
仙童不敢作声,退后几步,看来规矩挺大啊。
一个老人拄着拐杖,在雪地上卡嚓卡嚓走路的声音。
柳三哥一听,便知是南海药仙南极翁与他的两个宝贝门徒了,他们到东北来干啥?
柳三哥一按开关,车门打开。
南极翁正要敲门,见里面出来个人,道:“哟,吓我一跳,原来里面呆着的是个陌生人啊。”
见柳三哥睡眼惺忪的模样,叹道:“老夫见过懒的,没见过象你这么懒的,你就由着马儿在街上乱跑,只顾自己酣是酣,屁是屁的死睡,要是压坏了小孩子,看你还懒不懒!”
柳三哥道:“承蒙老先生教诲,小人一时贪睡,做了错事,以后断断不敢了。”
这时,柳三哥看清了,面前站着三个人,分别是南极翁与他的两个门徒:南海仙童、南海仙女。
一辆古老陈旧的马车,横陈在路中央,挡住了大黑的去路,道路狭小,又不能掉转马车回头跑,怪不得大黑与枣红马一个劲儿嘶叫。
南极翁朝他上下打量一番,道:“赶车的,你真能睡呀,时近正午,还躲在马车里睡觉,莫非昨晚搓了一个通宵的麻将,啊?”
柳三哥顺水推舟,道:“呀,老先生真行,一猜就准,小人就好那一口。”
南极翁问:“你是干啥的?”
柳三哥道:“小人是个收山珍的小贩,老爷子要卖些啥呀?”
柳三哥与南极翁在洛阳有过一面之缘,柳三哥当时是个落魄文人的装束,如今,却易容成了东北收山货的小贩,服饰变了,面容也不一样。
南极翁自然认不得柳三哥了,柳三哥却认得南极翁。
南极翁道:“你看我是个卖山珍的人么?”他指指自己身上穿着的百衲棉袍,道:“老夫穷得叮当响,还有啥山珍可卖呀。”
柳三哥道:“穷?哈哈,笑话,你头上戴着的火红色狐皮帽,非常值钱呢。”
南极翁问:“这也算山货?”
柳三哥道:“当然啦,山货的含意十分宽泛。”
“想要吗?”
“想。”
“值多少银子?”
“我出个高价,你肯卖吗?”
南极翁道:“只要价钱合适,当然卖。”
南极翁本是个财迷,只要有钱可赚的生意,当然要做。
柳三哥道:“一两三钱银子,如何?”
南极翁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顶狐皮帽,是在沈阳花了一千两银子买的,问:“多少钱呀?你再说一遍!”
柳三哥憋住笑,道:“一两三钱银子。”
南极翁问:“这就是你出的高价呀!吓,这个价格,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柳三哥道:“这顶狐皮帽值一两银子,还有三钱银子嘛,是给你老的一个彩头,算咱俩的见面礼。”
南极翁恼道:“开玩笑!这个价格,你卖给我。”
柳三哥道:“行,要多少?”
“要多少我买多少。”
“老爷子,你总得报个数呀。”
“一百顶,一百顶狐皮帽。”
柳三哥道:“行,你等着,我马上回屯子里去取。老爷子,把银子准备好,我去去就回。”
柳三哥准备开溜了。
南极翁怕上当了,道:“你不要拿狗皮帽当狐皮帽卖哟。”
柳三哥道:“哪能呢,生意人讲究个诚信,有了诚信,才有回头客嘛。”
南极翁连连摆手,道:“哼,诚信,肯定是假冒货!现在的假货做得比真货还真,你大概是个制假售假的不法商人吧,老夫才不会上你的大当呢,不要了,不要了。”
柳三哥道:“老爷子要真不信,小人也没办法,哎,以为接了一单大生意,到头来却空欢喜了一场。得,咱得回家啦,去晚了,老婆又得骂山门了,老爷子,借个光,让小人的车过去。”
南极翁一脸不悦,也不答话,手一拨拉,柳三哥身体虚弱,被拨拉到了一旁,他探头到马车内左右一看,见没藏着南不倒与小李子,回头满脸狐疑地打量枣红马,自语道:“这马儿我是越看越象啊。”
突然,厉声问柳三哥:“这马是你的吗?”
柳三哥道:“是捡的。”
“在哪儿捡的?”
柳三哥道:“噢,不,不是捡的,应该说,是它自己跟来的。”
“‘大红枣儿’为什么要跟着你?”
“哪来的大红枣儿呀?”
“这枣红马就叫大红枣儿。”
“原来如此啊,大红枣儿要跟着我,我怎么知道,你该自己去问问它呀。”
南海仙童见柳三哥顶嘴,刷,拔出长剑,指着柳三哥的胸口,道:“不得无礼,从实招来。”
南海仙女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柳三哥。
柳三哥装作惊慌失措,道:“别别别,大哥,小人是做小本生意的,没带几个钱,你千万别伤害小人,小人身上的钱,你老想要,全掏给你,只求大哥留小人一条活命。”说着,就要往怀里掏银子。
南极翁虽爱钱如命,却颇有操守。认为钱是可以靠行医或做生意去挣的,那样挣来的钱,花着才安心;若是靠谋财害命、为非作歹得来的钱,就是造孽钱,上帝是要惩罚的,决计没有好结果。
他懂得敬畏上帝,一生不敢做丧天害理之事。
当时,南极翁道:“你别怕,谁要你的钱,你当我们是土匪啊。只要你实话实说,啥事儿也没有;如果隐瞒搪塞,到时候,别怪我的门生剑下无情。”
柳三哥真有点累了,靠在车身上,道:“老爷子怎么问,小人就怎么说,不敢有半句假话。”
南极翁道:“这大红枣儿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跟上你的马车的?”
柳三哥道:“是在今儿早晨,距此地三四十里地的富贵屯儿跟来的。小人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拿,当时小人用鞭儿赶大红枣儿走,却说啥也赶不走。后来,小人就管自进马车内睡觉了,直到被你们叫醒。”
南极翁问:“你这些天,一直在这一带穿村过屯,收购山货?”
“是。”
南极翁又问:“可见过有一辆马车,跟你的车差不多模样,有两匹马驾车,一匹是黑马,一匹是大红枣儿,赶车的是个黑脸小子,噢,或者是两个黑脸小子,有时,是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赶车,从附近经过,向长白山方向去了?”
柳三哥道:“有点儿不对。”
“唔,怎么不对?”
“是一个中年书生模样的人与一个黑小子赶车,看样子挺亲热,猜不透他俩是啥关系。”
南极翁气恼道:“你说得太对了,管他呢,他俩是啥关系,跟你没关系,干你屁事,你眼红了是不是,真要命,也轮不上你眼红呀。”
柳三哥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小人该死,不该胡猜。”
南极翁余气未消,道:“你见黑小子时,可觉有异样?”
柳三哥道:“关小人屁事,有异样也跟小人毫不相干。”
南极翁道:“这回跟你有关了,我叫你说,你就说,说!你看黑小子有何异样?”
柳三哥道:“只觉得他俩挺热乎。”
南极翁恼道:“真是个劈不开的榆树疙瘩,你就没看出些啥来?”
柳三哥搔搔头,道:“没有呀,真看不出些啥来?”
南极翁道:“你没觉得黑小子肚子有问题吗?”
“啥问题?”
“黑小子的肚子有没有鼓起来?”
柳三哥一拍大腿,道:“嗨,被老爷子一说,还真是,真鼓起来了,还鼓得老高呢,小人以为黑脸小子是得了鼓胀病呢。”
南极翁瞪他一眼,道:“得你娘个鼓胀病!尽他妈的胡扯!”
他又捶胸顿足,仰天叹道:“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气死老夫也,气死老夫也,南家的台面全给不倒丢尽了,我得赶紧找到那两个小畜牲,决不与柳三哥善罢干休!赶紧赶紧打胎,赶紧打胎,不倒要真嫁给柳三哥这穷小子,再生出个小柳三哥来,便永无出头之日了。得赶紧打胎!”
柳三哥道:“现在,小人明白啦。”
南极翁道:“你明白啥?明白个屁。”
柳三哥道:“小人明白,你要找的是手到病除南不倒,那黑脸小子其实是个小姑娘,她叫南不倒,哇,南不倒原来是女的呀,女的也那么厉害,能妙手回春,手到病除啊!”
“女的怎么啦,女的就不就不能有能耐吗,说你是个榆树疙瘩脑袋,一点都没说错。记住,此事绝密,不得外传。南不倒肚子大的事,你可要守口如瓶,泄露出去,老夫跟你没完。”
柳三哥道:“行,行行,原来你就是他的曾祖父,南海药仙南极翁,对不对?”
“对又怎样?”
“听说南极翁信上帝,对吗?”
南极翁道:“对,我信。”
“上帝不允许打胎。”
“嗯,是,是,不能打胎。”
“你刚才说的是气话吧?”
“嗨,老夫的心乱套啦。”
“别乱,其实,柳三哥又不是个坏人。”
“他太穷!房无一间,地无一垅,偏爱管闲事,为贫弱孤苦者打抱不平,象这种人,一辈子发不了财,南不倒跟他去喝西北风啊!”
“上帝说,要帮助穷人,你怎样对待穷人,上帝就怎样对待你。”
“你也信上帝?一个小贩也信上帝?!”
柳三哥道:“小贩不能信啊,小贩也是人!我当然信。”
“不说了不说了,越说我越头疼,疼得头都大了。”
“老爷子,其实,你该想开点,儿孙自有儿孙福,管得太多,反而不好。”
“不管好不好,我都得管,反正我是管定了。”
柳三哥道:“南极翁,你门徒一直用剑指着我,我见着雪亮的刀剑,心就发寒,好不好让他把剑撤下?”
南极翁道:“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撤剑。”
“啥条件?”
“陪我去富贵屯找南不倒。”
柳三哥道:“行。她现在还在不在屯儿里,我可不知道。”
南极翁道:“这跟你没关系,到了那儿,就没你的事了。”
柳三哥道:“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南极翁手一摆,南海仙童立即将剑插入鞘中。
众人正准备上车去富贵屯,路边榛莽丛里,突地,闪出一条人影来,那人呼道:“慢走,慢走,借个光,捎老衲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