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云彩里半遮半掩,月色迷蒙,山岚缥缈,深夜林海,白雪皑皑,显得既美妙绝伦又神秘莫测。
道士背着南不倒,在前带路,他专拣峡谷内的小道快步行走,梅欢欢紧跟在他身后,不时用剑脊拍拍他的肩头,意思是,当心点,若耍鬼把戏,命就没了。
有时,梅欢欢从道士一侧飞跃而过,在头前领路,有时,又从另一侧飞跃回去,尾随其后,她是在显示自己的轻功,要道士放明白点,不要看我年纪轻,这一身武功却不是吃素的,象你这种人,三个五个,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想从我手中逃走,你老兄就死了这条心吧,没门儿。
不过,梅欢欢多数时间,是跟在道士身后,这样,更便于监视道士的一举一动。
跟在身前身后的野山猫二黑,在黑夜睹物,如同白昼,如今,二黑竖着双耳,睁着碧绿的双眼,巡视着四野的动静,紧随着南不倒身亦步亦趋,寸步不离。
梅欢欢自然听丁飘蓬说起过二黑,却大不以为然,以为,只是以讹传讹的故事,世上哪有这样的猫啊,那不成了神猫啦。
林间小路,只听得他俩一前一后,咔嚓咔嚓,踏着冰雪前行的脚步声,时而,远处传来饿狼悠长凄凉的嚎叫声。
当他们越过几道沟坎,翻过几道山梁,穿过一片黑森森的密林,来到一处乱石丛生的沟底时,突然,野山猫二黑叫了一声“喵呜”,南不倒知道有变,道:“停一停,有情况。”
梅欢欢还没有反应过来,道:“嫂子,什么事?你是不是想解手?”
南不倒道:“不是。你看看,周遭可有异常?”
梅欢欢前后左右扫视了一遍,道:“哪有啊,一点事儿没有。”
南不倒道:“二黑在叫,必有情况,还是小心点好。”
梅欢欢道:“喔,不过,二黑也有乱叫的时候,哪能当真啊,别紧张,其实呀,八公山上,草木无兵,嘻嘻,嫂子。”
梅欢欢以为,南不倒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南不倒迷信一只猫,大不意为然。
又行走片刻,果然无事,二黑又叫了一声“喵呜”,梅欢欢道:“二黑,乱叫啥,别乱叫,扰乱人心,该当何罪。鬼吓人吓不死,猫吓人吓死人。”
见梅欢欢根本就不信二黑的报警,好象还在讥刺自己,南不倒也就不便开口了,他伏在道士肩头,只得听天由命,不知前面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隐隐觉得,不祥的阴影,正向自己逼近。
道士背着南不倒,在复盖着冰雪的山路上,连走带跑,早已大汗淋漓,累得口干舌躁,精疲力竭,不小心,脚在石头上一绊,扑通一声,栽了个嘴啃雪,南不倒自然也栽在雪地里了,好在没有受伤。
梅欢欢忙将南不倒扶起,问:“嫂子,伤着没有?”
南不倒拍拍身上的雪,道:“没事,只是吓了一跳。”
梅欢欢踹了道士一脚,怒道:“杂毛贼,不想活了?”
道士坐在雪地上,拼命摇头,意思是:饶小人一命。
见四野无人,梅欢欢拍开道士哑穴,问:“出了黑风峡没有?”
道士道:“快了,还有六七里地。”
梅欢欢用剑指着道士的胸口,厉声道:“不对,跟进峡谷的路不一样,你领我们走的,不会是一条死路吧!”
道士哭丧着脸,道:“爷,小人哪敢啊,除非小人不想活啦。这是进出峡谷的一条小路,这条小路,没几个人知道,路难走,走的人也少,若是走大路,早就被我帮的暗哨发觉啦,要那样,你们就跑不了了。”
梅欢欢松了口气,道:“废话少说,起来起来,放明白一点,如若敢将我们带入歧途,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起来,赶紧赶路。”
道士求道:“爷,容小人稍稍将息片刻,小人实在走不动啦。”
南不倒在旁边一块山石上坐下,道:“那就让他歇会儿吧。”
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来,冰魄一轮,明媚皎洁,月色如水,洒向山林,只见乱石沟内,怪石嵯峨,嶙峋奇崛。
梅欢欢也在南不倒身旁坐下,道:“看在嫂子的面上,那就再歇一会儿吧,杂毛贼,若是再讨价还价,看老子把你的脚给剁了。”
道士道:“谢谢爷,小人不敢。”
梅欢欢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她瞧着南不倒,笑道:“嫂子的心真好,对这种杂毛贼,就得狠一点儿。”
南不倒道:“这一路,背着我,连走带跑的,也够他呛。对了,你贵姓啊?”
梅欢欢道:“免贵姓梅,名欢欢,嫂子以后就叫我欢欢吧。”
南不倒道:“好,欢欢,这名字真好,好记,还喜庆。”
二黑守在南不倒脚下,又“喵呜”叫了一声。
乱石沟内,乱石纵横,前面一块巨石后,突然传出一个苍老宏亮的声音:“喜庆?哼,人家喜庆,管你屁事,自己的喜庆,怎么不去管管。”
梅欢欢大惊,腾地从石上跳起,长剑一抖,剑指前方巨石,叱道:“谁?何方妖人,快快出来受死。”
二黑向乱石中一窜,消失了。
前方巨石内没了声响,后方巨石内却闪出一个人来,来人身材奇高,身着黑色紧身衣靠,肩披白色披风,头戴狗皮帽,手握长剑,划个剑弧,嗤嗤连声,喝道:“小子,竟敢口出狂言,真不知天高地厚啊。”
那声音沙哑粗厉,十分刺耳。
梅欢欢与南不倒俱各大吃一惊,道士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奈何前后的路已均被封死,两边是峭壁,没人能走得了。
梅欢欢侧着身,朝前看看,朝后看看,前面巨石后,闪出一个肉团来,别看她胖,身法却异常轻灵,也身着黑色紧身衣靠,头戴一顶做工精致的白色狐皮帽,肩披白色披风,一手握着柄硬剑,一手握着柄软剑,声音清脆悦耳,象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格格笑道:“原来是丁飘蓬的外甥啊,怎么啦,前些天还救过你的命,过了几天就不认人啦。”
梅欢欢定定心,认出了这两人,前面是南海仙女,后面是南海仙童,她吐了口气,道:“原来是两位仙家呀,黑灯瞎火的,怎么啦,人不做,做鬼呀,把我吓一大跳。”
南不倒其实早就认出了他俩,心内道:不好,他俩来了,太爷肯定也来了,麻烦也就来了。
正这么想,前面巨石后,闪出南海药仙南极翁来,他须发皆白,头戴红色狐皮帽,脖子上围着条黑色貂皮围巾,身着灰色打着补丁的棉袄棉裤,脚登棉鞋,身披白色披风,手里拄着根乌木鹤杖,向南不倒走近几步,道:“不倒,近来可好?”
南不倒忙从石上起立,低头垂首,毕恭毕敬道:“太爷安好,长命百岁,不倒尚可,马马虎虎。”
见南不倒如此恭敬,梅欢欢十分惊奇,却不敢马虎,手握宝剑,紧随在南不倒身旁,不敢稍有懈怠。
南极翁问:“你的贴身丫环小李子呢?”
南不倒道:“死了。”
“怎么死的?”
“被杀了。”
“谁杀的?”
南不倒道:“白毛风吧,不是他,也是他的人杀的。”
南极翁问:“你身边怎么多了个黑脸小子?”
南不倒道:“噢,他叫欢欢,是欢欢与丁飘蓬刚将我从白毛风的地牢里救出来?”
南极翁一瞪眼,道:“丁飘蓬人呢?莫不是见了我,就开溜了?”
南不倒道:“哪能呢,后来,他又去救另一个人了。”
南极翁道:“这小子真是个亡命之徒,管的事儿也太多了,得亏他轻功好,打不过就跑,一跑,要想抓住他,真还抓不住。”
南不倒道:“排难解纷,救人于倒悬之中,乃侠之本分。”
南极翁怒道:“不提那小子还好,提起那小子,我一肚皮的气,好啥好,连我老头子的鹤杖都要偷,好个裘!哪有侠呀,只有盗,是个飞天大盗,名副其实的江洋飞贼。”
一想起鹤杖被抢这一节,南极翁的火气不打一处出,抢是说不出去的,好歹自己也可算是个上一辈的武林高手,怎能被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给抢了呢,只能说偷,才勉强说得过去。
南不倒知道内中必有缘由,道:“太爷,鹤杖不是在你老手中吗?”
南极翁道:“谅他也没那个胆!后来,乖乖儿送还老夫了。”
南不倒道:“还了就好,所以,他是侠盗,以侠为主,以盗为辅。”
南极翁道:“还了也不好!一点儿都不好,这趣÷阁账,老夫亏大了,折损银子一万三千两,还淘了一肚皮的气,老夫迟早得跟他算账。不提了不提了,不提不气,一提就来气。不倒,这段日子,你在江湖上混,混得怎样?不好玩吧,其实跟家人在一起多好,偏要浪迹江湖,四处去疯,其实,外面的世界只有无奈,哪有精彩,要不是为了几个银子,老夫才不会去混江湖呢,呆在南海多好,碧海蓝天,四季如春,与亲友相伴,怡享天年。我问你,你还想在江湖上混吗?”
南不倒不吭气。
南极翁道:“知道江湖凶险,不好混了吧,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吧。你可知道,太爷在满世界找你?”
南不倒道:“不倒该死,让太爷操心啦。”
南极翁道:“江湖盛传你跟柳三哥到长白山来啦,我就带着两个徒儿,日夜兼程,赶到了此地。前天夜间,太爷花了一百两纹银找了个挖参的老把头,请他带路去找白毛风,老把头带到黑风峡的小路口,说要再加一千两银子,才能将我等从小路带到山神庙去,否则,就让我们自己去找,还说,陌生人从小路进去根本就找不着山神庙,而且,也休想再活着走出山林了,老夫以为老把头在敲竹杠,根本就不信这个邪,后来,老把头又把带路的银子降到五百两,老夫只肯出五两,老把头气得眼睛翻白,瞪了老夫一眼,一言不发,别转身走了。哪知我等进了小路,竟真的在山林里迷了路,今儿已是第三天了,咱们仨,在山林里穷转悠,既没找到山神庙,也没找到走出峡谷的路,这长白山,还真他妈的悬乎。若再走不出去,带的干粮吃完了,就要死在此地了。今晚月色好,咱们就又在寻找出峡谷的路,走了半夜,还是一头雾水,正在着急的当儿,岂料,就遇上了你们。你们该不会也迷路了吧?”
南不倒道:“没有,我们有道士带路,道士是当地人,他知道怎么走出峡谷。”
南极翁道:“那就好,那就好,咱们一起出去,也不用去找山神庙了,也不用去找白毛风了。”
南不倒问:“太爷,你到山神庙干啥?”
南极翁怒道:“干啥?!还不是为了找你呀,向白毛风要人,若是白毛风敢说半个不字,让他尝尝老夫鹤杖的厉害。”
南极翁举起鹤杖,向一块巨石砸去,咣当一声暴响,巨石竟一分为二,看得众人俱各一愣,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南不倒道:“咦,太爷,你怎知不倒在白毛风手中?”
南极翁隐去了前些时路遇柳三哥的一节,道:“太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世上没有人能瞒得过太爷,哼,太爷还知道,前些时,你落在了柳三哥的手里呢。”
南不倒低声道:“太爷,不是我落在柳三哥手里,是我跟柳三哥在一起。”
南极翁气得顿着鹤杖,咚咚连声,冰雪四溅,他内力深厚,连地皮都发颤了,道:“还要嘴犟,不对,你是被柳三哥拐走了。柳三哥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天下人只知道他行侠仗义,却不知道他好色成性,偷拐良家闺女,双宿双飞,败坏社会风气。好了,等到你落难了,他却跑得无影无踪了,这种好色薄情,贪生怕死之徒,你还要为他说话,真把老夫气坏啦。比起丁飘蓬来,他的人品,更加低劣,丁飘蓬脾气一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为朋友两肋插刀,拔刀相助,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尤有可点可圈之处;可柳三哥呢,真是个一无是处的江湖小混混,危难时刻,竟丢下自己心爱的人,溜之大吉了,这种事,一旦传到江湖上去,看他日后有何面目见人!”
南极翁吐沫星子乱飞,骂骂咧咧,一边绕着南不倒转,一边顿着鹤杖,将沟内的冰雪砸出一圈大大小小的窟窿来,见南不倒低着头,垂着泪,不说话了,他道:“咦,不倒,你怎么不说话了,是被老夫骂得哑口无言了吧,你知错了没有?”
南不倒呐呐道:“太爷,我知错了。”
南极翁叹口气,火气消了大半,道:“知错就好,人非圣人,孰能无过,最可气的是执迷不悟,死不悔改,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南不倒暗自垂泪,沉默不语。
南极翁劝道:“唉,柳三哥贪生怕死,弃你而去,太爷知道你非常伤心,内心一定非常恨他,只是说不出口罢了,说出来,怕旁人笑话吧,算了,忘掉他吧,世上的负心人多的是啊,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啊,你的路还长着呢,过些天,太爷给你找个好人家,光光鲜鲜的嫁出去,过上正常人的日子,生个大胖小子,就会把从前的烦恼,统统都忘了。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太爷也有年轻的时候,太爷也是这么过来的,这世上没有爱情,爱情可伤透了太爷的心,太爷膝弯的神经性皮炎,就是受了精神刺激,落下的,如今落得个奇痒难熬,几十年了,连太爷也治不好,后来,太爷总算明白了,只有婚姻与家,才是靠谱的,婚姻与家,才是过日子的根本啊。”
南不倒连连摇头,道:“不,不不,不是这样的,当时,三哥孤剑斗群魔,是我害了三哥,让他分心受伤了,是我让三哥快走的,等伤好了,他会来的,会来救我的,太爷,我不恨三哥,真的,一丁点儿也不恨。”
南极翁长叹一声,道:“唉,‘自古痴情伤别离,南家向来多情痴’,我们南家人,都有点儿象我,诗书传家,宅心仁厚,带点儿傻冒,总觉得别人全是好心,从没想想,也许人家压根儿没安着好心,几句好话,就把不倒骗得感激涕零,辗转难眠,得得得,太爷不怪你,要怪就怪你年幼无知,误入歧途啦。就象咱们,一走进深山密林,就再也出不去了。”
他绕着南不倒走了两圈,走到南不倒跟前,这才发觉南不倒面色苍白,形容憔悴,正要发问,南不倒却体力不支,一阵眩晕,身子一软,向地上栽去。
梅欢欢仗剑守在她身旁,忙弯腰伸手扶持,将不倒揽在臂弯,南极翁趁其不备,出指如电,点了她穴道。
啊哟一声,梅欢欢腰上中了一指,撒下南不倒,扔了长剑,缓缓倒下。
南海仙女早已将双剑插入鞘中,一闪身,将南不倒揽在怀里。
梅欢欢倒在雪地上,仰天大骂:“南极翁,真不要脸,竟不顾长者身份,偷袭后生晚辈,说起来还是个有头有脸的江湖巨擘,骨子里分明是个鸡鸣狗盗、龌龊下流的卑鄙小人,还说啥南家诗书传家,宅心仁厚呢,放你娘的狗屁,我看南家,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话一出口,才觉得骂错了,这一骂不是连南不倒也骂进去了吗?接着她连忙补充道:“还好,出了一个菩萨心肠的南不倒,为你们南家挽回了一点颜面。”
南极翁根本就不理会梅欢欢,他看看南不倒的脸色,问:“咦,不倒,怎么啦?你连站都站不住啦?中了什么邪啦?”
南不倒道:“我被白毛风点了穴道啦。”
南极翁道:“你怎么不早说。”
南极翁对着南不倒,信手一拂,在南不倒的肩背连拍七掌,一股和煦的真气,送到南不倒体内,却无法冲开闭锁的八脉。
南极翁问:“解了没有?”
南不倒道:“没有。”
南极翁又用另一种手法解穴,却依旧无法冲开穴道。他接连用了七种南海解穴手法,却均告失败。
南不倒道:“太爷,别试了,丁飘蓬也用了好多手法,也拍不开穴道。白毛风用的是独门点穴手法:‘冰冻雪封锁八脉’,他说,天下只有两个人能解开我的穴道。”
南极翁问:“谁?”
南不倒道:“一个是白毛风自己。”
南极翁道:“噢,那另一个呢?”
南不倒道:“是柳三哥。”
其实,这是南不倒编的,柳三哥能不能解穴,她根本就不知道。
南极翁疑道:“白毛风自创的独门点穴法,他自有独门解穴法,这说得过去;柳三哥为什么能解穴呢?”
南不倒道:“柳三哥是当今武学奇才,据白毛风说,昆仑的解穴手法,向来独步武林,无出其右,柳三哥更是其佼佼者,估计能解此穴。”
南极翁心内暗喜:若是曾孙女没了武功,弱不禁风,以后也免得她去到处乱疯了,可选在北京或南京,开个医馆,坐堂门诊,估计各地患者,会闻风而至,日进万金,也不是件难事,这岂不是件美事。便道:“哼,既解不开穴道,不解也罢,免得你到处乱跑,让做家长的提心吊胆,没法过个安生日子。”
南不倒冰雪聪明,早猜透了南极翁的心思,道:“太爷,那可不行,此穴道百日不解,孙女便要四肢瘫痪了,再过百日,连大脑都得瘫痪了,就成了个植物人了。这么活着,还有啥意思呢!光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啥也干不了,还得高薪聘人看护,这不是给你老添堵么,孙女还不如死了得了。”
南极翁这一惊非同小可,钱挣不了不说,还得大把大把的花银子,那可断断不行,他道:“有这么邪乎?”
南极翁心内盘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南不倒要真成了个植物人,摇钱树就倒了,那不可惜么!
南不倒道:“这是白毛风亲口对孙女说的,他说的时候,一本正经,看来是真的。”
南极翁道:“别怕,老夫自有办法。”
南不倒问:“什么办法?”
南极翁道:“听说霸王鞭夫妇带着人马,也来到长白山了,要找白毛风的晦气,咱与霸王鞭夫妇连起手来,捣毁白毛风巢穴,捉住白毛风,让他给咱解穴。”
南不倒道:“太费事啦,还不如找柳三哥呢。”
南极翁冷冷道:“你还在想他?你还没有吃足他的苦头?”
南不倒道:“孙女不敢想他,让他解穴,也是应该的。”
为了让南不倒死心,南极翁道:“可惜,他死了。”
南不倒道:“不对,是白毛风造谣,柳三哥没有死。”
南极翁道:“在这件事上,白毛风没造谣,白毛风平生没说过一句真话,这不假,唯独这句话,却是千真万确的大实话。”
南不倒流着泪,摇着头,嘟哝道:“反正我不信,我一点儿都不信。”
趁着南极翁等人说话的当儿,坐在地上的道士偷偷起来,撒腿就跑,南海仙童早就看在眼里,飞起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又用脚尖在他腰部踢了几脚,道士竟被点了穴道,倒在雪地里,嚷嚷着叫饶命。
南极翁嘿嘿一笑,也不与南不倒争执,朝梅欢欢看了一眼,道:“咱们该走啦。”
梅欢欢叫道:“南极翁,这滴水成冰的大冷天,你想冻死我啊,把我点翻在地,再过半个时辰,我就会冻成冰疙瘩了,原来,你是个谋财害命的南海魔鬼啊。”
南极翁站住脚,道:“你再骂呀,我老人家一不高兴,真要冻死你这个小不点儿了,谁让你的嘴那么臭。”
梅欢欢道:“我被点翻在地,冻得手脚发麻嘴发紫,骂你两声,难道骂错啦?!”
南极翁道:“真是个野小子,还嘴硬,不知丁飘蓬是如何调教的,身边尽是些刺儿头。”
梅欢欢道:“刺儿头还冒死去救你的宝贝曾孙女呢,你不谢谢我,反倒恩将仇报,世上有这种道理么!”
南不倒道:“太爷,欢欢冒死救了我,带上她一起走吧。”
南极翁道:“欢欢跟丁飘蓬、柳三哥都是一条线上的人,带着他,只会给老夫添麻烦,老夫眼里断乎容不得这种人。”
南不倒急道:“那也不能冻死他呀。”
南极翁道:“老夫用得着你教么!以小犯上,成何体统,跟着柳三哥只几天功夫,就把南家的家规全忘啦。”
南不倒道:“只要你放了欢欢,以后不倒全听太爷的。”
南极翁哈哈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行,有你这句话,太爷就不跟这黑小子计较了,不过,太爷怎么饶他,是太爷的事,你就放心吧。”
南极翁对南海仙童道:“把道士的穴道拍开,让他继续背着不倒,把我们带出山林。”
南海仙童道:“是。”
他用脚尖在道士腰间踢了两脚,穴道解开,道士慢慢从地上起来。
南极翁一瞪双眼,喝道:“磨蹭啥,背上南不倒,带我等离开黑风峡,若是想作奸耍滑,嘿嘿,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道士喏喏连声,背上南不倒就走,南海仙女拔剑在手,跟在身后,别看她胖得象圆球,却身法轻灵,健步如飞。
南极翁对南海仙童打个手语,别转身就走,梅欢欢看不懂,急道:“南极翁,你真想冻死救命恩人啊,江湖上只知道你是个爱财如命的老东西,却不知道你还是个心如蛇蝎的老痴呆,今儿个,我梅欢欢栽在你手里,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
南极翁转过身,望着梅欢欢,冷哼一声,道:“你也知道害怕啊,得,你救过我曾孙女,我救过你的命,咱俩算扯平了,今儿个,老夫心情好,不与黄口小儿计较,只当你说的话,全是放你娘的狗屁,若是今后再遇上老夫,满嘴喷粪,不懂礼貌,老夫就一杖毙了你。”
他扬了扬手中的鹤杖,向南海仙童又做个手势,转身离去,长袖一摆,身形略晃,便已在数丈开外,又是一晃,消失在山石背后。
梅欢欢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无语。
南海仙童一手握剑,一手叉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梅欢欢,他一动不动的样子,象是个蜡人儿。
梅欢欢道:“喂,看啥看,有啥好看的,我可没骂过你噢,南海仙童,我跟你无冤无仇,快给我拍开穴道呀,再磨蹭下去,白毛风要是发觉南不倒跑了,追了下来,你我都跑不脱。真的,死在这荒凉的乱石沟真不值,要死就死在风景如画的地方,你说对不对?你倒是说话呀。”
南海仙童道:“一般,我不大愿多讲话。”
梅欢欢恳求道:“仙童哥哥,快给我拍开穴道,我决不会忘记你的好处。”
南海仙童道:“不该动手的时候,哥哥一般不动手。”
梅欢欢道:“再迟,我可能就不行了。”
“不会不行的,女的比男的抗冻,一般来说,再冻一会儿,哥哥会给你解穴,多说无益,不如不说。”
梅欢欢道:“快点快点,你就不懂得通融通融呀。”
南海仙童不说话了,任凭你苦苦哀求,他只是如一尊石像似的,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足足过了一刻钟,南海仙童用脚尖踢开梅欢欢的穴道,瘦脸上绽开一个坏笑,道:“哥哥先走一步了。”脚下一点,人如飞鸟一般,向峡谷外掠去。
野山猫二黑从石缝里钻了出来,碧绿的眼睛,瞟了一眼梅欢欢,纵身一跃,紧随着南海仙童的背影,追了下去。
梅欢欢心想,这黑猫还真有些古怪精灵啊,至此,她算是信了,二黑真是只神猫啊。
她挣扎着从地上起来,活动活动冻得发僵的手脚,捡起长剑,在地上蹦达了一阵子,方才快步向峡谷外走去。
渐渐身子暖和了起来,才展开轻功,向南海仙童离去的方向飞奔。
严冬酷寒,白雪皑皑,山峦绵延,林莽漠漠,一条白色的人影,在丛林间飞掠,丁飘蓬在哪儿?他要救的人救走了吗?他会不会出事呀?想到此,她的心揪紧了,赶快回客栈,看看飘蓬在不在,突然,梅欢欢觉得异常的孤独寒冷……
***
雪夜岑寂,林海茫茫,一轮皓月,高悬中天,洒下一地清辉。
从山神庙逃脱的王小二,在山林里飞掠,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孤独寒冷。
他手里握着李珊瑚的小手,虽隔着麂皮手套,却依旧觉得又软又柔,别有一番麻酥酥的风味在心头,他时不时瞧一眼李珊瑚,心头充满了甜蜜幸福的感觉。
他有种“在天已为比翼鸟”的感觉,沐浴月色,比翼双飞,畅游天地,妙不可言。
山林里偶尔有几声狼嚎,偶尔有几声猫头鹰的啼叫,除此之外,只有他俩飞掠时,带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落地的声响。
飞掠了许久,李珊瑚道:“喂,小二,咱们到哪儿啦?”
王小二道:“管他呢,反正离山神庙越远越好。”
李珊瑚道:“停下停下,别走迷了路。”
他俩在一棵高大的美人松下停住了脚步,李珊瑚甩脱了他的手,道:“你知道这是哪儿呀?”
王小二摸摸脑袋,道:“我怎么知道呀。”
“要在原始森林中迷了路,就出不去了。”
王小二这才着急了,道:“不会吧,你别吓唬我好不好。”
李珊瑚道:“你没听向导说吗,有个采药的,在森林里迷了路,转悠了五天,又回到了五天前他出发的地点,后来又饿又冻,死在森林里啦。”
王小二道:“向导还说,长白山除了有豺狼虎豹,还有山魈野鬼,山魈长得最吓人,白森森的牙齿,血盆大口,专吸人精血。”
李珊瑚道:“你骗人,哪来的山魈野鬼呀。”
王小二知道她怕鬼,故意道:“向导说,他见过,山魈身长丈二,长着一对利爪,抓住人,就把人给撕了,那獠牙比老虎还尖利,嚼起人骨头来,象吃豆子,格崩格崩响……”
李珊瑚捂住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全是瞎话。”
她闭着眼,身子一个劲儿往王小二怀里钻,王小二把她搂在怀里,顿觉满怀馨香,喜得怦怦心跳。
他的脸一个劲儿向李珊瑚的脸上凑,贴着她的脸,悄声道:“别怕,有我在,你啥都不用怕。我王小二一身正气,山魈野鬼,见了我,就得绕道走。”
他俩紧紧贴在一起,互相听着心跳,王小二心道:别动,别说,就这么静静搂着,你靠着我,我贴着你,一直到老,该有多好。
李珊瑚颤声道:“不准说鬼,我怕。”
王小二道:“好,不说。”
李珊瑚道:“我不怕人,怕鬼。”
王小二道:“我跟你正好相反,我不怕鬼,怕人。”
李珊瑚道:“从小,我调皮捣蛋,老爸就讲鬼故事吓我,吓得我只得听话,做个乖孩子。长大了,怕鬼这个毛病,我怎么改也改不了,是小时候吓坏了。”
王小二道:“你有爸?”
李珊瑚一把将他推开,道:“难道你没爸?你是从石板缝里蹦出来的!”
王小二道:“我不是这意思,我的意思是,第一次听你说起爸。”
“难道不说就没有?说了就有了?不说不等于没有,说了不等于有。”
王小二道:“这话也是。想必你爸的武功十分厉害吧?”
李珊瑚问:“你怎么知道?”
王小二道:“你的武功已经不得了了,你爸的武功,当然更了不得了。”
李珊瑚道:“我爸是个庄户人,只知道种地,不会武功;我从小去祁连山拜师学艺,当然就有武功啦,这跟我爸没关系。”
王小二靠在树上,道:“原来如此啊。哎,今儿,得亏来了三个蒙面人,救了你我,要没他们,咱俩今晚就悬啦。”
李珊瑚道:“何止悬啊,简直就是一个死。”
王小二道:“是啊,这三个蒙面人武功高强,是咱们的救命恩人,会不会是四海镖局的镖师,啊?”
李珊瑚道:“瞎说,难道你看不出?”
王小二道:“真看不出来。”
李珊瑚手指在他额头上一点,嗔道:“聪明起来,比鬼还精灵,笨起来,比猪还不如。”
王小二道:“难道你看出来了?”
李珊瑚道:“当然啦。全是祁连派的武功,为首的便是祁连山掌门,伏魔和尚李有忠。”
王小二责怪道:“哎呀,珊瑚,不,黑豆,你怎么不早说,李有忠就是我要找的人呀。”
李珊瑚道:“我说了有用么,掌门要是不想见你,你就见不着,掌门要是想见你,你就跑不脱。再说,当时,也没说话的机会呀。”
王小二道:“也是。可惜,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啦。李有忠认出你了吗?”
李珊瑚道:“当然认出来啦,哎,回祁连山肯定要挨罚啦。”
王小二道:“别怕,要罚就罚我。”
李珊瑚笑道:“你又不是祁连山的人,罚你干嘛呀。这事,跟你八杆子也打不着呀。”
“我替你罚呀。”
李珊瑚道:“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我要你替罚算啥呀。”
王小二道:“反正我要替你罚,我高兴。”
李珊瑚道:“你这个人真赖皮。”
王小二笑道:“嘻,你才知道啊,我就是个赖皮鬼,是个死乞白赖的牛皮糖,粘上谁,谁倒霉。”
就在他俩附近,有个声音笑道:“哈哈,罚,又不是好玩的事,一个人关在石屋里思过,伙食又寡淡无味,跟坐牢只差一口气,竟有人还想抢着受罚,真是蠢得可爱。”
王小二、李珊瑚大吃一惊,他俩骤然分开,呛啷啷,各自拔出长剑,厉声喝问:“谁?”
月光朦胧,从附近一棵美人松后,闪出一条大汉来,他身着灰色棉衣棉裤,戴着顶棉帽子,手上握着杆拂尘,单掌一竖,向他俩揖了一揖,道:“阿弥陀佛,别紧张,别紧张,老衲刚才在树下打坐,做晚课,只听得你俩在聊天,本不想听,却越听越有意思,就这么一直听了下去了,不好意思,却犯了窥探他人隐私之过,老衲不是故意的,只是觉得有点好玩,并无恶意,万勿见怪。”
王小二道:“今儿晚上,碰到的不是道士就是和尚,看来,全不是好东西,即便是好东西,好来也有限,说,贼秃,你可知罪么!”
和尚道:“老衲知罪,老衲知罪,大哥万勿动怒,恕老衲一时好奇心胜,听了一些不该听的话。”
王小二道:“和尚,我问你,你可是山神庙里的人?”
和尚道:“非也非也,老衲是要找山神庙里的人。”
“找谁?”
“找七杀手的二把手,神出鬼没龙卷风。”
王小二道:“找他干嘛?”
和尚道:“龙卷风扮成老衲的模样,暗算千变万化柳三哥,岂不是要嫁祸于老衲,陷老衲于不仁不义,万劫不复之深渊,老衲找他,是要他认错认罚,赔礼道歉,否则,就见他一次,揍他一次,决不宽饶。”
王小二道:“你竟敢找他算账!你吃了豹子胆啦!”
和尚道:“老衲胆子有点儿大。”
王小二道:“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和尚道:“不好意思,江湖上人称‘净空发痴叫不醒’。”
王小二惊呼道:“哇,你就是净空发痴叫不醒啊,少林高僧,武林排行榜位居武功第二,仅次于柳三哥。”
叫不醒道:“你怎么知道老衲武功位居第二呢?难道就不能排在第一么!你莫非见过我与柳三哥比过武了么?没见过吧,既然没见过,你怎么能人云亦云,乱说一气呢!”
王小二对李珊瑚笑道:“喂,黑豆,你看,叫不醒还不服气呢,他怎么将武功看得这么重,说说还是个得道高僧呢,怎么那么看不开呀。”
叫不醒分辩道:“这跟和尚不和尚,看得开跟看不开,都没关系,武功高低是比出来的,又不是说出来的,北京讲武堂的几个书呆子,编了个天下武功排行榜,他们怎么编,莫非你们就怎么信么!”
王小二道:“讲武堂里的元老,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行家,不信他们,信谁呀,莫非信你叫不醒么!”
叫不醒道:“不说这个了,请问两位施主,可见过神出鬼没龙卷风么?”
王小二道:“何止见过,还动过手呢。”
“龙卷风在哪?”
“在黑风峡的山神庙。”
“庙在哪?”
“咱俩走迷路了,连客栈都回不去了,哪知道庙在哪呀。”
叫不醒道:“据山民说,黑风峡里山林茂密,岗峦绵延,峡谷连着峡谷,纵横交错,谷谷相似,峡峡相仿,全是一个面孔,进谷有一条大路,沿着大路进去就能找到山神庙,听说有时,白毛风的人,在那儿聚会,从大路进出峡谷是最好找的,若是一般人想走捷径,抄小路,十有八九要迷路,一旦迷路,要想出去,那就难如登青天了,除非遇上好心的当地猎户与老把头,才能解围,外地游客与收山货的小贩,常因迷路,进去后就再也出不来了,成了虎狼的点心,连骨头都不剩一根。”
王小二惊道:“有这等事?”
叫不醒道:“当初,老衲也不信,以为山民想带路讹钱呢,便谢过山民,独自进峡,起初,老衲从大路进去,见山是寻常的山,峡谷是平常的峡谷,路呢,也是条普通的山路,也不是九曲十八弯的那种,便压根儿没把山民的话放在心上,自忖,若是从大路进去,容易被白毛风的人发觉,便挑了一条小路,认准进峡谷的方向,往山神庙摸进去,结果,糟了,果真迷路了,我在山林里已经转悠了三天了,也没找到山神庙,想出去重来,却总是出不去了,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我大名鼎鼎的净空发痴叫不醒,不要竟在此地圆寂了。”
王小二听了,心凉了半截,道:“和尚,你别吓唬我们好不好,什么圆寂不圆寂的,没那么可怕吧!”
叫不醒嗔道:“老衲说的全是实情,施主若是不信,就自己试试吧。”
显见得叫不醒已是心存不悦,说罢,身形一晃,已在数丈开外,再一晃,便消失在密林中。
李珊瑚道:“啊,那可怎么办?”
王小二其实自己内心已是六神无主了,不过,在李珊瑚面前,却装得异常冷静,道:“珊瑚,有我小二在,你啥都不用怕。我小二命大福大造化大,只是武功有点小,不过脑袋瓜子绝对好使,人家做不倒的事,我小二常能做到,我相信,咱俩能出去。”
被王小二这么一吹,李珊瑚定心了不少。
王小二道:“不过,你得听我的,兄弟同心,利可断金,意思是,我俩只要同心同德,没有战胜不了的厄难。”
李珊瑚点点头,道:“听你的就听你的,不过,出了峡谷,我可不听你的啦。”
王小二道:“呀,你这叫有事有人,无事无人,过河拆桥,上梁拔梯啊。”
李珊瑚想想也是,笑道:“那你说怎么办?”
王小二道:“出了峡谷也得听我的。”
李珊瑚道:“行,不过,回到南京,我就不听你的啦。”
王小二不悦道:“回到南京再说嘛,再说,回不回得去还是个问题呢。”
李珊瑚大愕,道:“啊?”
2012/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