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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零五 黑手夜叉封喉散(1 / 1)

晨光曦微,三辆马车在雪原上行进。头前一辆是岳三溜夫妇,中间一辆是同花顺子与柳三哥,后面一辆是欧阳原的两个儿子欧阳文、欧阳武。

马车一溜小跑,马铃儿哗哗响,直奔延吉城。

同花顺子赶着车,柳三哥将前车窗打开,对他悄悄道:“顺子,其实,我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同花顺子道:“没那么快吧。”

柳三哥道:“真的,我身体恢复的速度是常人的两倍,伤口恢复得非常快,再过两天,就没事了。”

同花顺子笑道:“就是三倍也没那么快,三哥,你啥意思?有话就直说吧。”

柳三哥道:“真是个金豆子,啥都瞒不了顺子,等一会儿,你在前边带路时,将马车赶快点,把另两辆马车全甩了。”

“为什么?”

柳三哥道:“我这是去狼窝啊,白毛风与阴山一窝狼,个个武功了得,黑河九鬼与他们没法比,我不能让他们去送死。”

同花顺子道:“这黑马行吗?能跑快吗?”

柳三哥道:“绝对行,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同花顺子笑道:“我可不干,等到我把岳三溜等人甩脱了,就要甩我了,是吧?”

柳三哥噗哧一声,乐了,道:“跟着我太危险了,我怕你遇到不测。”

同花顺子眼一翻,道:“不就是死吗,早死早省心,我光棍一个,无牵无挂,一把雨伞到西天,利索。况且,我都死过好几回了,可惜阎王爷不肯收,怕我在阴曹地府太捣蛋。再说,在你遇难的时候,我走了,这算啥呀,我不是这号人,想撵走我,没门。”

柳三哥叹道:“哎,既然你不顾死活,定要跟着我,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条件?什么条件?”

“听话。”

“行。”

“不然,我立马让你走人。”

“行,行行,不就是听话嘛,我听。”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行走了一程,同花顺子将车紧赶几步,问岳三溜:“岳叔,去延吉的路你熟吗?”

“不熟。”

“我熟,我带头领路吧,要跑错了,真耽误不起啊。”

岳三溜道:“你去过延吉?”

同花顺子道:“当然去过啦,岳叔,我都走过十七八回了。”

岳三溜道:“哟喂,这孩子真行,自小儿就闯荡江湖了。”

同花顺子道:“命苦,没爹没娘,自小儿就在江湖上穷混,也没混出个模样来。”

岳三溜一竖拇指,道:“哪儿话,顺子真不赖。”

他将马车往路旁一靠,同花顺子摇晃着鞭儿,“哟哟哟”吆喝了一阵,将马车赶到头前了,他回头一笑,道:“岳叔,对不起,顺子先走一步了。”

岳三溜一个愣怔,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同花顺子鞭儿“叭”地一甩,黑骏马大黑,一声长嘶,撒开四蹄,拉着四轮轻便马车,绝尘而去,大黑脚程神速,去势如风,只一刻钟光景,便将岳三溜等两辆马车甩得无影无踪了。

大黑拉着马车,在匀速飞奔,四蹄翻花,跑得十分潇洒。

同花顺子赞道:“这黑骏马不是在跑,是在飞啊。真是匹千里马。”

柳三哥问:“延吉你去过十七、八回了?”

同花顺子道:“我瞎说,你也信啊。哎呀不好,这马不要跑错了方向啊,跑得越快,错得越离谱。”

柳三哥高声道:“大黑,去七龙堂,不去延吉了。”

大黑呜溜溜嘶叫了一声,依旧管自飞奔。

同花顺子问:“黑骏马的名字叫‘大黑’?”

“是。”

“它能听懂你的话?”

“能。”

同花顺子半信半疑道:“它能认路?”

柳三哥道:“只要去过一次,就能认路。你听说过没有‘老马识途’这句话,大黑虽不老,生来就识途,我和大黑是从七龙堂逃出来的,它当然能认路。”

“呀,真神了。”

柳三哥道:“大黑本就是一匹神马。其实,它不用赶车人,便能把我们带到七龙堂,车外怪冷的,顺子,你进车暖和暖和吧。”

同花顺子道:“这点冷算啥,我是老东北,抗冻。还是看着点好,我要保证将你平平安安送到七龙堂。三哥,你歇着吧,好好养伤,到了七龙堂,全是你的活儿,我想帮忙也插不上手啊。”

柳三哥道:“谢啦。”

三哥将前车窗关上,平躺在车厢内的床上,吞了两粒药丸,喝了两口补血养心鹿神液,屏退一切杂念,调息运气,养精蓄锐。

两天后,在七龙堂,必定会遭遇一场生死恶战,他只有两天的时间恢复体力,太短了,如果有四五天,该有多好啊。

同花顺子将狗皮帽一压,光板子羊皮袄一裹,握着鞭杆儿,端坐在车座上,他呵出的气,变成了睫毛上、帽沿旁、衣领前一层白花花的霜雪,他的双眼紧盯着前方的道路,生怕大黑跑偏了道,把马车给颠翻了。

雪原茫茫,不见人踪,阴睛不定,日色晦暗,只有几只不怕冷的乌鸦,在空中盘旋,呱呱乱叫,看起来,真他妈的不吉利。

他不时呸呸地吐着吐沫,驱赶着晦气。

晦气能赶走吗?他不知道。难道三哥是在走麦城吗?不会吧,听说,千变万化柳三哥的运气一直很不错。

就是三哥在走麦城,我同花顺子也要陪着他走到底,顺子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是顶天立地的爷们。

中午,马车在一个小酒店旁停下,喂马用餐后,便又匆匆赶路,一应琐事,全是同花顺子料理。

暮霭四垂时分,看看七龙堂已临近,三哥命顺子将马车赶入密林深处,两人吃了点干粮,又给大黑喂食了马料,三哥道:“顺子,你将大黑套上车,在马车内呆着,我去七龙堂探营,去去就来,记住了,不许离开马车一步。”

同花顺子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听话,要不听话,我点了你穴道,把你扔进车里,免得你给我添乱。”

“别,别点穴,我听话,我听话还不行么。”

柳三哥正色道:“听话就好。”

同花顺子问:“三哥,你伤好点了么?”

“好多了。”柳三哥挥了一下手臂,笑道:“看,都恢复了七八成了,没问题。”

其实,他明白,自己的内力至多只有四成,就算明天能恢复到五成了,这一场恶战,也难有胜算,去延吉搬兵,是唯一之选。

不过,对柳三哥来说,去延吉搬兵,总觉得有些颜面无光,其实,他不是一个非常看重面子的人,也不是一个拘谨颜面,抹不开脸的俗人,重要的是,他一向喜欢独往独来,独自处理各种疑难杂症,如今,要去向朋友求援,既非他的风格,更非他的初衷,实属无奈之举,这是柳三哥第一次要去求人,内心不免有点忐忑不安。

他对同花顺子道:“你在马车里好好歇着,我去七龙堂探明虚实后,就回来,今晚,还得劳驾你赶一夜车,去一趟延吉呢。”

同花顺子道:“没事,别说一宿不睡,就是三宿不睡也没事。”

三哥郑重其事嘱托道:“所以,你与马车绝对不能出事,若有意外,就砸锅了。把篝火踩灭了,把灯吹了,等我回来。”

同花顺子连连点头道:“明白。”

夜色降临,柳三哥整束停当,身披白色披风,展开轻功,向七龙堂飞掠。

寒星闪烁,夜风如刀,七龙潭早已冰冻,冻得梆梆硬的湖面,活象一面白色的镜子,平静死寂,只有夜禽,呱呱怪叫着,从冰面上掠过,在白色镜面上,投下孤寂摇曳的影子,湖岸旁是绵延的山岗与浓密的森林,一座巨大的黑黝黝的庄园,坐落在湖岸、山岗与森林之间,显得既危险怪异又神秘莫测,这座神秘的庄园,就是七龙堂。

七龙堂内,死寂无声,没有人声,也没有鸡鸣犬吠,唯独夜风拂过树林的林涛声,时起时伏地在屋顶上打着旋。

七龙堂高高的望楼,耸立在星空里,望楼上有盏风灯,在风中晃荡着,灯光时隐时现,奄奄欲死,极象是一个孤高瘦峭的老人,临终前那浑黄昏花,散淡苍白的目光,静静地鸟瞰着这个充满凶险、血腥、贪婪、狡诈的世界。

七龙堂内危机四伏,凶险莫测。

柳三哥身着白色披风,伏在七龙堂外的树林里。思忖良久,他决定从后院进去,从庄园墙边的树林子里,潜行到后院,脚下一点,象一片树叶,飘进高高的院墙,藏身院内一处假山后,察看动静,见后院所有的厢房,漆黑一团,毫无声息,象是从没有人住过似的,蛰伏有顷,他捡起一块石子,向对顾的厢房掷去,噼啪一声响,后院依旧毫无动静。

柳三哥隐身阴影内,贴着墙脚、假山、树木从后院往前搜索,来到中院的厅堂旁,这个地方,就是他中刀的地方。阴森森的大堂,象一头蹲伏着的巨兽,面目狰狞,大堂的门虚掩着,他蹿上石级,侧耳细听,不闻人声,便侧身踅了进去,在大堂内搜索一番,不见人踪,又从大堂出来,见堂前院子里,复盖着白雪,只有中间的甬道上,有一行浅浅的脚印,其余,皆不见人踪,中院两侧厢房也寂然无声。

从中院来到外院,外院周遭的厢房也是漆黑一团,院正中矗立着高高的望楼,楼顶晕黄的风灯在不停地晃荡,除此之外,望楼底层的屋子,窗口弥满黄色的灯光,这是庄园内唯一有人居住的屋子。

柳三哥潜到窗下窃听,只听得屋内有一男一女在交谈,女的道:“当初,我想劝你不接这活儿,后来想,劝你也是白劝,你要做的事,七头牛也拉不回来。”

男的道:“这活儿有啥不好,啥事儿也没有,就光照看照看庄园,挣那么多银子,你再找一个试试,没法找。”

女的道:“多吓人呀,这么大的院子,就咱俩住着,被人杀了都没人知道。”

男的道:“谁敢到七龙堂来撒野呀,除非他不想活了。”

女的道:“就算不怕人吧,总怕鬼吧,阴森森的,别说晚上我心里发毛,就连白天也发毛。”

男的道:“那是心里作用,再说,我阳气足,有我在,鬼就不敢来,你怕啥呀。”

……柳三哥听了,心道:看来暗杀帮在七龙堂的人全撤了,他心有疑忌,天生谨慎,又去各院的厢房厅堂马厩杂屋察看一遍,不见有异,复又回到望楼下的屋子,敲响了屋门。

砰砰砰,只听得屋内女人惊叫道:“啊,鬼来了。”

男的“噗”一声,将灯吹灭了,问:“谁……你是谁?”

男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看来,他的阳气也不太足。

柳三哥道:“朋友,请开门,我有话要问。”

女的问:“你是人是鬼?”

柳三哥道:“别怕,我是人。”

男的道:“门我是不会开的,你有话,就在门外问。”

柳三哥道:“好,老乡,七龙堂的人上哪儿去了?”

男的道:“全走了,上哪儿去了不知道。”

柳三哥问:“你们可知道,南不倒上哪儿去了?”

男的道:“是手到病除南不倒吗?”

“是。”

“七龙堂的人说,南不倒欠了七龙堂老板王大保许多银子,她被王大保带走了。咦,你问南不倒干啥?”

“我是她朋友,问问不行吗。”

“行,当然行,你是柳三哥吧,千变万化柳三哥吧?”男的一阵喜悦。

“正是。”

“好,那就好……三哥来了。”男人的声音十分欣喜。

女的道:“别开门,别开门,我怕,会不会是响马诈人呀。”

男的不悦道:“要真是响马,一扇门也挡不住他,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一会儿,屋里亮起了灯光,吱呀一声,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五十余岁的老汉,慈眉善目,手里握着一杆钢叉,屋内炕上坐着一位老太太,背靠被褥,在做针线活,也是一脸慈祥,目光里尽是疑惑,想必是老汉的老伴儿。

炕桌上点着一盏马灯,摆着一壶酒,还有酒杯筷子,几碟子小菜,屋内弥漫着一股酒香,大约,刚才老汉在独自喝酒呢。

老汉道:“三哥,快进屋,快进屋,外头怪冷的。”

老汉说话时,酒气馥馥。

他把钢叉在门后一撂,将柳三哥让进屋,两人在热炕上坐下,柳三哥将狗皮帽放在炕上,老汉上下打量着柳三哥,笑模悠儿地问:“三哥,你一定易容了吧?”

柳三哥道:“是。”

“怎么老易容呢,不难受么?”

“惯了,不易容反而难受。”

“哈,也是。”

老汉又在炕桌上摆上筷子酒杯,斟上酒,道:“三哥,喝一杯,暖暖身子。”

柳三哥道:“在下不喝酒。”

老汉道:“江湖传言,三哥酒量海了,千杯万盏也不醉。”

柳三哥笑道:“哪能不醉呢,世上没有不醉的人,尤其是我,别人喝酒,我在旁边陪着,看着他们喝酒折腾,喝酒的人没事,反倒是我,看着看着就醉了,这酒真一点儿也碰不得。承蒙世人对在下台爱,啥好事都往在下身上安,弄得以讹传讹,把在下吹成了无所不能的神了。错了,大错特错,其实,在下全身上下尽是毛病,能做一个一般的人,合不合格,都是个问题。”

老汉道:“谦虚,谦虚,三哥太谦虚了,你越谦虚就越高大。也许,你把我当成七龙堂的人了吧,其实,我不是,是个打工的,这酒里没古怪,真的,一点古怪也没有。”

他打开酒壶盖,把酒壶摆在三哥跟前,酒壶的酒,香气扑鼻,溢得满屋皆是酒香。柳三哥把酒壶盖上,推到老汉跟前,道:“老人家,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是真不能喝,请勿误会。”

老汉一伸手将柳三哥面前的那杯酒端起来,一仰脖,喝了,笑道:“三哥,你的名气真大,连北疆边陲都知道你的大名啦,今儿总算见到了,可你易容改扮了,见到了跟没见到一样。”

柳三哥道:“不好意思,得罪得罪。”

“老头子真想一睹庐山真面目,能去除易容物么?”

“对不起,不行。”

老汉道:“那就算了。三哥,你怎么不问问我老头子是谁?怎么钻到七龙堂的窝里来了?”

柳三哥反问道:“你知道王大保是什么人吗?”

老汉道:“说不好,他是个神秘人物,连响马都怕他。有人说,他是暗杀帮的头目,有人说,他是蒙古部落的一个王爷,也有人说,他本就是东北的响马大王。”

柳三哥道:“在下不知道王大保是谁,却知道,这是暗杀帮的一个黑窝。几天前,在下差点儿在七龙堂栽了。”

老汉与老伴儿齐道:“真的?有这种事!看来江湖传言有些道理。”

老汉眉头一扬,道:“你这么说,小老儿一点都不奇怪,反正王大保不是个善主,可这位爷们,在这一带却名声甚好,待人和气,常做善事,从不乱来。大概应了‘兔子不吃窝边草’这句俗话吧。小老儿是附近的一个猎户,平时以打猎为生,前些天,王老板来找我,说他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要我住到七龙堂去,照看房舍,一个月的工钱是十两银子,其它啥事儿也没有。我想,那不是捡着便宜了吗,就点头应允了。临走时,王老板关照我,这庄园没人敢来骚扰,马匪胡子,知道利害,全跑到外地谋生去了,你就放心吧,如果有人来,……嗯,也许,只有一个人会来,这个人就是千变万化柳三哥,不过,柳三哥估计也来不了了,八成已不在人世了。当时,小老儿不信,心想:柳三哥年纪又轻,武功又好,怎么会说死就死呢。便道:不会吧,老板,一定是传话的人传错了,柳三哥怎么会死呢。王老板白了我一眼,道:人都会死,只有神仙不会死,柳三哥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死,这个你就不知道了。我奉劝你老一句,不知道的事,最好别问,懂么?江湖上的事,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小老儿连连点头,王老板说完,就往外走了,走了没几步,又回过身,道:万一柳三哥还活着,到七龙堂来找南不倒,你就告诉他,南不倒在我等手中,活得好好的,如果他想得到南不倒,就请他在三日之内,独自一人到长白山天池去一趟,我等在天池等他回话呢。如果,来一大帮子人,南不倒就没命了。小老儿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敢多说啥,连连点头。”

柳三哥听到这儿,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只要南不倒没死,一切就有希望。

柳三哥问:“你看见南不倒了吗?”

老汉道:“看见了,天下第一名医,原来是个姑娘啊。”

老太太道:“年纪又轻,长得真水灵。”

柳三哥问:“她没事吧?”

老汉道:“没事,只是垂着头,低着眉,心事重重的样子。”

老太太也道:“看着就让人心疼,多好的闺女啊。”

老汉给自己斟上酒,喝了两口,道:“来,三哥,我是个穷猎户,不是七龙堂的人,你就放心吧,这酒是我自酿的高粱酒,好酒。一个人喝酒真没劲,闲着也是闲着,陪我喝两杯吧。”

老太太笑道:“你当人家象你一样,是酒鬼啊,没了酒,象掉了魂似的,三哥,别喝,气死他。”

老汉急道:“大老爷儿们说话,女人一边儿呆着去,没人把你当哑吧。”

老汉提起酒壶,将三哥的酒杯满上酒,双手递给三哥,道:“三哥,小老儿自小敬仰英雄,这是小老儿的一片心意,看得起我,就喝,看不起我,就别喝。”

柳三哥笑道:“其实,在下滴酒不沾,不是不想喝,喝了后,皮肤过敏,浑身奇痒,真不好受。我想,要是能喝酒多好啊,酒是福水,能喝酒的人,福气好,跟朋友聚在一起,喝两杯,聊得就更投缘。”

老汉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依旧双手递着酒杯,道:“哪怕喝个一口两口,意思意思呢,也算是赏了小老儿的脸。”

柳三哥一笑,双手接过酒杯,端到唇边,又放下了,道:“老人家,江湖传言,多有不实,其实,在下根本不是什么英雄,连南不倒都保护不了,这算哪门子的英雄啊,南不倒被白毛风抓住了,在下保命要紧,却管自跑了,静下心来想想,越想越羞愧,这杯酒,实在当不起啊。既然老人家如此抬举在下,在下就喝两口,不能辜负老人家的一片美意啊。”

老汉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胜不骄,败不馁,该跑的时候就跑,该来的时候再来,这才是识时务的真英雄。三哥不是英雄,世上还有谁是英雄!三哥不是英雄,世上就没有英雄了!老汉一生最仰慕的英雄,便是千变万化柳三哥。”

老汉议论得振振有词,头头是道。

老太太也停了手中针线,笑道:“这老头子,象着了魔一样,成日里,老是念叨柳三哥啊柳三哥,听得我老太婆连耳根子都起茧喽,说是这辈子能见一见三哥,就是他最大的心愿,能跟三哥喝上一杯酒,就是他最大的快活。”

柳三哥摇头感叹,道:“感谢感谢,惭愧惭愧。”

言毕,皱着眉头,将一杯喷香的高粱酒,放到嘴边,闻了一闻,呷了一口,道:“嗯,辣,……”他放下酒杯,抓起筷子,要去夹碟子里的菜,却脖子一抽,筷子竟从指间滑落,噼啪一声,掉到炕上,又噼啪一声,滑落到地上。

老汉与他老婆齐地一愣,怔怔地望着柳三哥,道:“咦,你,你……怎么啦?”

柳三哥脸上皮肉痉挛,眼皮翻白,口吐白沫,以袖捂面,咕咚一声,竟从炕上栽到地下,没了知觉,只有两条腿在一个劲儿抽搐。

老汉惊道:“三哥,你怎么啦,你可别吓我,这酒里,真没有毒,不信,我把壶里的酒喝尽了给你看。”

他用手拍着柳三哥流着白沫的脸,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老太婆也抹着眼泪,哭道:“作孽啊作孽,人家不会喝酒,你偏要他喝,看看,这不喝死了么,酒啊酒,每年都要喝死几个,何时才有个头啊。”

柳三哥依旧在地上痛苦抽搐……

突然,哭声收敛,老汉与他老婆递个眼色,齐地从怀里拔出匕首,哈哈狂笑,一蹦三尺高,动作敏捷,身手矫健,哪象是上了岁数的老人啊,根本就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中人,他俩得意忘形,狂笑不止,老太婆忽地变成了低沉的男子嗓音,道:“王老三,**的真会装,明明高兴死了,居然还会哭得出来,还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穷嚎。”

原来,他不是老太婆,而是个老头子。

老汉道:“四弟,你这药粉真他妈的邪乎,老哥在酒里只弹了一点点,真的一点点,柳三哥喝了一口酒,就栽了,行啊,四弟!”

老太婆捂腹大笑,道:“小弟这药粉给它起个名叫‘百毒封喉散’,可是耗尽小弟一生的心血,才研制而成,不易啊,这一转眼,人就老了。”

他是暗杀帮七杀手的老四,江湖人称“九尾妖狐崔小玉”。

崔小玉又道:“不过,若是没有你王老三的这双夜叉手,这个局,说啥也成不了。”

原来,王老三也不是寻常猎户,而是暗杀帮七杀手的老三,江湖人称“黑手夜叉王老三”,他这双手机巧之极,善变戏法,当面下毒,也能障人耳目,被杀者常莫知莫觉,故江湖人称“黑手夜叉”,是个极难对付的人物。

王老三为柳三哥倒第一杯酒时,酒中无毒,不忙,他想等到柳三哥喝第二杯酒时,再做手脚不迟,岂料被柳三哥婉拒了,他只有自己喝下,以证明酒中没有古怪;于是,就在倒第二杯酒时,他右手小指指甲,从袖中抠了少许,倒酒时,小指轻弹,毒药便下在了酒杯中,黑手夜叉端的厉害,他是如何下手的,就连他的老搭档“九尾妖狐崔小玉”也看不出来,柳三哥当然更不可能看出来,世上能看清他手法的人,本就不会超过十个。

不过,柳三哥是个十分敏感的人,他的鼻子却嗅出了危险,老汉劝酒劝得太殷勤了,老太婆边鼓打得也太巧妙了,世上凡是做过头的事,都有问题,好过头了有问题,坏过头了也有问题,老汉的问题在哪儿呢?哈哈,当然在酒里,于是柳三哥便来一个顺风倒,装作中毒了,而且,一毒便倒,一倒便死,索性遂了他俩之愿便了。

三哥演技之精当,世上罕有其匹,王老三、崔小玉见了自然喜出望外。

不过,三哥暗自庆幸,险些又着了他俩的道儿:当老汉与老伴儿哭着互相埋怨时,当时,他觉得自己太过谨慎了,做得太过分了,人家明明是善良的老人,自己却心地阴暗,把他俩当作了杀手,就在他想活过来的前一刻,王老三与崔小玉沉不住气了,以为柳三哥死踏实了,率先高兴得跳了起来。

柳三哥心头吃惊不心,哇,还好,自己的直觉没错,这两个魔头的手条子,还真不是一般般的呀。

柳三哥在地上诈死得越来越逼真了。

柳三哥想,王老三?莫非是黑手夜叉王老三?!四弟?莫非是九尾妖狐崔小玉?!他们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转来了!

王老三与崔小玉已从江湖上失踪了好几个月,江湖传言:说是老三、老四、老六、老七已均被人暗杀了,杀死他们的人不是柳三哥,就是祁连山的人。

这件事,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

其实,老三、老四根本就没有死,他俩活得好好的,显见得,江湖传言来自白毛风,目的是,便于老三、老四在暗中蛰伏查访,寻求最佳出击时机啊。

……

如今,对王老三与崔小玉来说,做翻了柳三哥,意味着对白道的反击,已胜券在握,暗杀帮的眼中钉,肉中刺,竟被他俩拔掉了,他俩高兴得又叫又跳,又笑又哭,太得劲了。

若是有人见了他俩此时情状,一定以为他俩是一对疯子。

王老三道:“四弟,看看,咱这双手,是啥手?百变机巧、偷天换日、改天换地、暗渡陈仓,扭转乾坤,夺取胜利的太上老君点石成金的神仙手。”

崔小玉恼道:“哟喂,象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呀,没有老子的百毒封喉散,你试试,神仙手也成了咸猪手。”

见崔小玉不高兴了,王老三道:“当然,这件事,咱俩都有功劳,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这样总行了吧。”

崔小玉笑道:“这才象句人话。”

王老三指指地上的柳三哥,道:“呔,都说你柳三哥聪明绝顶,哼,顶个屁用,还不是着了咱俩的道儿。”

崔小玉道:“江湖传言,柳三哥是人小江湖老,依我看,毕竟嫩了点,要是老子,才不会去喝陌生人的酒呢,别说是酒,就是烟,也不抽。”

王老三道:“年纪摆在那里嘛,道行终究嫩了点,老子马屁一拍,就晕了。”

崔小玉大笑道:“哈哈,要不怎么说‘三百六十行,马屁第一行’啊。”

柳三哥的双腿,抽搐得越来越慢了,终至于一抽一抽的停止了。

崔小玉道:“老三,割了头,向老大请功去。”

王老三猫下腰,在柳三哥的鼻端一探,道:“没气了,完了,一切结束了,一世英名,灰飞烟灭。这就叫‘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四弟,听说柳三哥是个帅哥,你想看看他的真容么?”

崔小玉道:“不想,帅哥死了,也是一张死脸,没啥看头。想当初,老子年轻的时候,也是百里挑一的帅哥,姑娘见了,馋得直滴口水,柳三哥再帅,帅不过老子当年吧。”

王老三道:“那就比一比,看是你四弟帅,还是柳三哥帅。”

崔小玉道:“割了头再比嘛。”

王老三道:“割了头,就变形了,没法比了,那不公道,要么不比,要比就要公道。”

崔小玉道:“老三,你真变态,比就比,好象老子怕比似的,老子年轻时可是东北的宋玉,长白山的潘安啊,走到哪儿,娘儿们就乱到哪儿,害得多少男人戴绿帽子啊,哈哈。”

想起自己年轻时的风光,崔小玉十分陶醉。

王老三道:“你小子得记着哥的好处,帮你摆平了多少纠纷。”

崔小玉道:“谁让你是我哥呢,当哥的就得象当哥的样儿。”

王老三道:“瞧你这副小样儿,是老子前世欠你的吧,今世来还债。”

崔小玉涎笑道:“不错不错,就是就是。”

王老三一边说着话,一边弯腰伸手去抓柳三哥的衣领子,要把他提到炕上,就着马灯灯光,看个分明。

其实,比帅不帅还在其次,只不过是逗着四弟玩儿,一说别人帅哥,他就急了,说自己年轻时,是如何如何的精神,现在的年轻人,根本没法跟他当初比。当初帅,不假,不过,全过去了,如今,你撒泡尿照照,脸上是七沟八坎一面坡,蔫老头儿一个,得瑟个啥呀。

如今,最重要的是,王老三想鉴别一下,来人会不会真是柳三哥,怕搞错了,惹得大哥、二哥笑话。

尤其是要看看,他左肩头有没有伤口,若是没有,那就肯定是假的,赶紧抬到后院埋了,免得丢人现眼。

如今的年轻人,模仿柳三哥成风,有事没事,腰上挂一口宝剑,装着柳三哥的范儿,自称是昆仑三哥。这样的人不多,却各到各处总有几个,得防着点儿。

王老三的手指将要触碰到柳三哥衣领之际,柳三哥竟活过来了,冲他一笑,右掌在他胁下一拍,这一掌,迅快之极,根本让人反应不过来,好在柳三哥没有用足全力,怕崩开了肩头的伤口,只用了五成力道,砰,一声闷响,王老三整个人斜飞了出去,竟被拍出了一丈开外,王老三在空中变身卸力,一个千斤坠,方才落地,登登登,连退三步,直退到了门边,才算站稳脚跟,胸口尤自气血翻涌,烦恶之极,哇地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若是三哥这一掌用足了力道,王老三安有命在。

三哥一个鱼跃,腾身而起,即刻,手中长剑在握。

直觉告诉三哥,酒中有鬼,他佯装着喝了一口,便口吐白沫,掩面倒下,其实,他把这一口毒酒,一半变成了白沫,一半吐在了袖口里,三哥演得极其逼真,难怪王老三与崔小玉看不出来了,还以为他着了道儿呢。

中了一掌的王老三,情急间,将手中的匕首向三哥掷去,三哥长剑一拨,当一声,匕首落地。

崔小玉大惊,向旁撤了一步,从炕头被子下抽出一把单刀,刀影一闪,卷向三哥颈项,三哥不敢硬接,闪身避过刀锋,向左侧撤了一步,长剑斜划,挑向崔小玉小腹,剑势之快,匪夷所思,惊得崔小玉,向后急掠。

王老三虽已受伤,却一咬牙,操起门边钢叉,暴喝一声,扎向三哥面门,三哥身影一花,向右侧闪避,长剑一撩,看似无心,其实有意,剑尖向王老三的手腕扫去,王老三也只有后撤。

王老三与崔小玉知三哥伤未痊愈,身体虚弱,当然轮番上阵,一味穷追猛打,招招真力火爆,逼着三哥硬接硬拼,无奈三哥巧妙穿插,哪肯硬接,时而还上两剑,将两人惊得一头冷汗,退避三舍。

三人在屋中,打斗不休,一时,三哥自然摆脱不了他俩,他俩却占尽了上风,王老三虽已受伤,伤得却不重,只是武功与平时不能同日而语罢了。

崔小玉道:“老三,哈哈,老大说,柳三哥流的血太多,大伤元气,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已不足惧,此话一点儿不假,咱哥儿俩,慢慢磨死他。”

王老三道:“对,四弟,千万留意门窗,别让他夺门而逃了,看看,柳三哥额头上,尽是虚汗,秋后的蚂蚱,蹦达不了几时啦。”

柳三哥已被他俩逼在了墙角,却一脸淡定,神色自若,这不是装出来的,这是他一惯的风格,越是艰险越淡定,生死关口见风骨。

正因为他宁静淡定,才能出剑高古,妙招叠出,要不是他剑剑新奇,精妙绝伦,早已性命不保了。

要想让三哥倒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手握长剑,全神戒备,另一只手臂,抓着腰带,一动不动,关键是左肩伤口不要崩裂,只要伤口不破,他便能撑得下去,只要能撑得下去,就有反败为胜的可能。

这场生死之战,虽处劣势,他却不觉得一定会输,只要有一方,稍一不慎,刀剑之间,胜败生死之局,便会立时逆转,只要能撂倒了一个,另一个就不足惧了。

无论情势有多凶险,三哥从来没有失去过希望,他明白,生死较量之间,有时比拼的并不只是武功,更重要的是心态与毅力。

柳三哥一抹额头汗水,笑道:“‘黑手夜叉王老三’与‘九尾妖狐崔小玉’,原来没有死,幸会幸会。”

崔小玉道:“我们是假死,就是为了便于在暗中对付你。”

柳三哥道:“白毛风真是机关算尽,用心良苦啊。”

崔小玉道:“老大的后着还有不少呢,柳三哥,老子劝你当心点。”

柳三哥道:“有数有数,当然当然。”

王老三疑道:“柳三哥,莫非你看清了老子下毒的手法了?”

柳三哥笑道:“没有,谁也不可能看清‘黑手夜叉’的独门手法,只是,在下的鼻子特别灵,嗅出了一股死亡气息。”

崔小玉奇道:“你是说我的百毒封喉散有气味?”

柳三哥道:“那倒没有,是你俩客气得过火了,过火的事,内中必有蹊跷。”

崔小玉弹着刀口,道:“柳三哥,其实,老大对你并未苛求,只要你一句话,不与暗杀帮为敌,咱们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了,也可以将南不倒还给你,现在点头,还来得及。”

柳三哥讥道:“现在摇头,还来不来得及呢?”

王老三道:“四弟,别跟他罗嗦,他是吃了称铊,铁了心了,说啥都不好使。”

屋内三人打打谈谈,纠缠不休,却始终无法将柳三哥放倒,柳三哥也无法摆脱他俩。

突然,一声暴响,房门被一脚踹开了,从门口闯进四条汉子来,俱各手执兵刃,为首者是捕快--土地公公楚可用。

接着,又是一声暴响,窗户被撞飞了,窗口窜进四个人来,也是俱各手执兵刃,为首者是捕快—土地婆婆罗阿娟。

王老三见机得快,钢叉一挥,将炕桌上的马灯击灭了,屋内一片漆黑,他打声呼啸,与崔小玉一起,齐地向罗阿娟扑击,黑夜里,出手狠辣,招式猛恶,硬是被他俩冲开了一道口子,夺窗而逃。

楚可用、罗阿娟率众人追了一阵,没追上,返回屋中时,见桌上点着盏破了的马灯,灯下压着张纸,上书:可用、阿娟夫妇台鉴:大恩不言谢,相救之恩,永铭心间。今暗杀帮已逃往长白山天池,若贤伉俪为擒贼破案而来,三日后,请在长白山脚下白河镇相聚,共商剿贼良策。柳三哥顿首再拜某月某日。

原来,楚可用等人来到七龙潭镇,打探到七龙堂内的人行踪可疑,便在深夜带着捕快直奔七龙堂探查,正好撞上两贼斗三哥的一幕,他与妻子在窗外窃听良久,便闯了进去,本想生擒了王老三与崔小玉,却不料,两贼武功了得,竟被他俩侥幸跑了。

楚可用等人在庄园内搜索一遍,一无所获。楚可用问妻子:“是直接去白河镇,还是去延吉找霸王鞭崔大安?”

罗阿娟道:“咱俩带着弟兄们去长白山白河镇吧,别跟三哥拉得太远了,看来,三哥伤得不轻啊。”

楚可用道:“延吉这边怎么办?”

罗阿娟道:“写封信给霸王鞭,让他赶快带领众人去白河镇剿匪,派几个弟兄连夜去延吉送信,估计天亮就能送达。”

楚可用道:“好,就这么办。”

2012/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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