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胖子对瘦猴道:“该交待的都交待了,该放我走了吧?”
瘦猴看着案头上“死亡判官宫小路”的像,答非所问道:“这是二十五年前宫小路的像,是嘛?”
钱胖子道:“是呀,怎么啦?”
瘦猴道:“过了二十五年,宫小路长啥样,可不好认啦。”
钱胖子道:“认是不好认,可脸部轮廓还在。”
瘦猴道:“离要找到案犯的路还长着呢,你说,我能放你吗?”
钱胖子急了,嚷嚷道:“牢里我可不去了,要不,你还是给我一刀算了。”
瘦猴笑道:“我可不想干过河拆桥的损事,免得你变成厉鬼,来找我的麻烦,牢里是不会让你去了,可人却不能让你走。况且,这河根本就没过,破案的事,还得仰仗老兄你呢。”
钱胖子道:“这案子要是十年不破,你就十年不放我?”
“没错,是这么个意思。”
“哎哟喂,官老爷,你可要搞清楚哟,我又不是作案的人,该案跟我浑身浑脑不相干,你没理由缠着我。”
瘦猴道:“可你知道许多当年的案情细节,我不由得怀疑你,还有许多该说的没说,该撂的没撂。”
钱胖子恼道:“你要那么想,我也没辙。得,我算栽到家了。”
瘦猴道:“我问你,宫小路后来去了哪儿?”
钱胖子道:“其实,我知道的也都为道听途说,根本就无法核实。”
瘦猴道:“我来核实,说,宫小路去哪儿了?”
钱胖子道:“据我的线人说,他去了福建泉州,有可能他是泉州人。”
“唔,为什么?”
钱胖子记起,宝林字画店的学徒曲成艺说,宫小路离开北京后,去了泉州。当然,他隐去了消息的来源,补充道:“全是在黑屋子里,蒙着我的脸,我问,线人答,这么听来的,完事后,依旧蒙着我的双眼,押上马车,在北京城里绕圈子,不仅消息无法核实,连黑屋子在哪个方位,都无法知晓,你说,这消息的可信程度能有多少?根本就无法核实。”
瘦猴道:“那就由我们来核实,咱们一起去一趟泉州,不就得了。”
钱胖子惊讶道:“咱们?我也去?”
“当然,你不去怎么行呀!”
“跳远迢迢,找不着,可别怪我。”
瘦猴一本正经道:“找不着,不怪你,找着了,是你的功劳。”
钱胖子道:“不敢不敢,找着了,是爷们的功劳。”
瘦猴打量一番钱胖子,笑道:“这一路的颠簸,可得让你受委屈了。”
钱胖子道:“只要能帮爷们抓住了宫小路,这点儿辛苦,算个啥呀。”
翌日,瘦猴、郎七、胡春明,带着钱胖子与两个捕快,分乘两辆马车,向泉州进发。
***
离破获柳案的期限只有一个月了,其实,在捕快总堂,最着急的人莫过于乔万全了,可表面上,他却依旧是那样一板三眼,若无其事的在捕快总堂晃荡着。
铁面神捕乔万全是怎样一个人?没人能猜得透。稀疏的眉毛下,一对褐色的小眼睛,通常总是木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在琢磨些啥,就连当初力荐他的怡亲王,也摸不透,这个刀条脸,鹰勾鼻的乔万全,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怡亲王是要办大事的人,一个野心勃勃,要干一番大事业的人,通常会用异人。
十八年前,在查办盗窃怡亲王府镇宅之宝,鎏金翡翠玉麒麟一案中,据说,有个叫乔万全的年轻人,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单枪匹马,居然将大盗“黑蝙蝠”捉拿归案了。事后,鎏金翡翠玉麒麟完好无损,回到了亲王府。
怡亲王要见一见这个年轻人,当时,怡亲王可是权倾朝野的人物,乔万全自然只有来了,这小子天生异相:刀条脸,鹰勾鼻,一双褐色的小眼睛,处处透着机灵,年轻人跪拜行礼后,垂手站在一旁,却丝毫没有怵惕不安或骄矜自得的模样,面色平淡,目光坦然,怡亲王赏赐乔万全一千两纹银,乔万全坚不肯受,还是陪同而来的捕头代为收下了,并喝斥道:“万全,成何体统,还不谢过亲王。”乔万全这才跪谢领赏,道:“其实,捕快抓贼,乃份内之事,多谢亲王厚赐。”语声沉稳,不卑不亢。
当时的刑部尚书与怡亲王交厚,怡亲王便在尚书面前力荐乔万全,不久,乔万全便从捕快擢升为了捕头。怡亲王用乔万全不仅是因他办案得力,也是为了笼络人心,在刑部安插亲信耳目,说不定,啥时候就能派上用处了。因而,多年来,怡亲王与乔万全走得比较近,乔万全也因有怡亲王在上头罩着,免去了官场不少麻烦,外界自然而然有了一些流言蜚语,说乔万全是怡亲王安插在刑部的亲信。
乔万全不是不知道,只是装着不知道。
对怡亲王的为人,乔万全早有耳闻,这是个翻手为云,复手为雨,野心勃勃,变幻莫测的人物,他既心存感激,又有几分不安,自古而来,权倾朝野的大人物,往往不得善终,可得多留一个心眼儿,防着点,别到头来羊肉没吃着,却沾了一身腥。乔万全抱定这个宗旨,始终与怡亲王保持着不远不近,不即不离的关系。人说他是怡亲王的人,他却鼻孔一哼,心道:老子是个捕头,若是你犯了王法,照样不含糊。
他觉得,自己是只猫,生来就是老鼠的天敌,对于罪恶,他从心底里憎恨厌恶。
日月如梭,一晃,就十八来年过去了。
前些天,怡亲王的仆人,送来一个口信,说是云南的朋友送来上好的普洱茶,邀他抽暇去亲王府品茶,如今,怡亲王是失势了,不去不合适,乔万全当然得去。在王府的书房落座,丫环斟上茶,怡亲王屏退左右,道:“万全,这是云南班章山寨的百年普洱茶,名山名品,味道纯厚,甘香袭人,不知对不对你口味?”
乔万全呷了一口,舔舔舌头,啧啧有声,笑道:“香,还真香,味道独特,确实不错。”
其实,乔万全根本就不懂品茶,喝普洱茶跟喝大碗茶一个味儿,可他却深谙礼数官场,别跟大人们逆着来,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别看近年来怡亲王不得势了,官场的事,白云苍狗,变化无常,说不定啥时候一个咸鱼翻身,又得势了,那也是常有的事。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这些个爷台,说不定啥时候犯在他手里,那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怡亲王看着乔万全的笑脸,朝他那双褐色眼睛瞄了一眼,怎么看,那双眼睛也不见有丝毫笑意,总是那么冷静淡定,深不可测。没人能捉摸得透,这小子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怡亲王道:“万全,要喜欢,走时,你就带两饼班章百年普洱茶去,也好给家人尝个新奇。”
乔万全起立作揖,笑道:“敢情好,多谢亲王美意。”
客套一番后,怡亲王便开门见山了,他道:“万全,老朽问你一个事。”
乔万全眨眨眼睛,道:“尽管说,亲王。”
怡亲王道:“听说,你在办前吏部尚书柳仁宽的案子?”
乔万全道:“是。刑部尚书对这案子盯得真紧,说是皇上亲自过问此案,督责我等限期破案,如今距破案期限只有一个月了,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忙得我等上上下下乱了套,这二十五年前的陈年旧案,连头绪都没有,依晚辈之见,此案怕是要石沉大海了,哎,晚辈算是认栽了,正准备打铺盖走人呢。”
怡亲王脸色一肃,道:“万全,你怎能说这种话,柳仁宽生前乃老朽好友,忠君爱国,直言不讳,乃国之栋梁,不知得罪了哪一位小人,才遭此惨祸。你呀,无论如何也要设法把此案破了,把买凶者与行凶者缉拿归案才是。”
乔万全道:“是。”
怡亲王叹口气,捻着胡须,道:“哎,前些天管家前来禀报,坊间谣传,我是杀死柳尚书一家的买凶者,也有人说,止少脱不了干系。呸,这不是胡说八道嘛,后来老朽想,嘴生在人家身上,人家要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让他说去吧,老朽身正不怕影子斜,相信案件总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到那一天,就真相大白了。万全,你听说过这类传言吗?”
乔万全一笑,道:“听说过,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亲王不必介意。”
怡亲王生气道:“那你怎么不跟老朽说道说道呀。”
乔万全道:“全是些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当不得真,要跟亲王说了,不是给亲王添堵嘛。”
怡亲王道:“也是,老朽最气的是被世人误解,不过,这种事,老朽碰到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事后想想,就觉得滑稽可笑。万全,莫非至今,柳案连一点眉目都没有吗?”
乔万全心道:在这个老狐狸面前,一点儿也不露真格的,好象也太不够意思了,便道:“前些时,对汇通钱庄二十五年前夏初冬末的账目,在全国范围内进行了一次彻底排查。如若有大趣÷阁银钱进出,又不能说明用途的,也许就能找到那个看不见的买凶者了。”
怡亲王道:“对呀,好办法。结果呢,结果如何?”
“排查结果,一无所获。”
怡亲王道:“嗨,这是怎么回事呢?真是的,那幕后买凶者,使的是啥障眼法呢!”
在不经意间,乔万全又露了一句,道:“不过,也不是一点线索没有。”
“唔,好啊,有线索就好呀。”怡亲王白眉毛下一双老眼,直勾勾盯着乔万全,意思是:说说嘛,我又不是外人,吞吞吐吐,那可太不够意思啦。
乔万全嘴一松,道:“前几天,抓到了大太监焦公公的贴身保镖了。”
怡亲王道:“就是那个叫做,叫做啥来着,对了,叫‘巫山潜龙巫灵杰’的保镖,是吧?那,焦公公找到了吗?”
乔万全道:“巫灵杰死活不肯供出焦公公的下落。”
怡亲王道:“真是一条硬汉,可惜明珠暗投了。”
乔万全道:“巫灵杰供认,他曾代表焦公公去找过暗杀帮北京的联络人宫小路。”
怡亲王道:“对了,焦公公恨死了柳仁宽,买凶者非他莫属。”
乔万全道:“不对,他要杀的人不是柳仁宽。”
“是谁?”
“你。”
“我?后来呢?”
“后来,这事儿没谈成,暗杀帮说,活儿太忙,以后再说吧。”
怡亲王怦怦心跳,甚感后怕,道:“就因为忙,老朽才逃过了一劫?!”
乔万全道:“不对,是亲王洪福齐天,肖小鬼魅不足以为害也。”
怡亲王哈哈大笑,道:“万全真会说话,也学油啦,也学油啦,不过,你也不易,在京城混,没这两手,也真寸步难行呀。难道巫灵杰跟柳案没点儿关系?”
乔万全道:“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好说,不过,巫灵杰还提供了一个重要情报。”
“唔?”
“有一次,他在宫小路处,遇到了一个人。”
“谁?”
“兵部尚书吴楚雄的护卫总长,五台雾豹唐九台。”这话一出口,乔万全便觉得,说漏嘴了。
怡亲王道:“唐九台?听说,吴楚雄与柳仁宽早年就结下了梁子,吴楚雄之所以花了二十来年才从山海关总兵,晋升为兵部尚书,是柳仁宽作的梗。”
乔万全这才意识到话说多了,关照道:“亲王,这些话,小人本不该说的,再说,到底谁是买凶者,也不能光听一面之词,得有真凭实据才行呀。亲王听过,就当耳旁吹风吹过,千万不可透露给他人,以免节外生枝。”
怡亲王沉思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老朽虽不中用了,可还没有糊涂呢。”
之后,乔万全怀揣着怡亲王送给他的班章山寨百年普洱茶,怏怏不乐的离开了亲王府。
可说出去的话,就象泼出去的水,怎么收得回来呢。
***
乔万全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三天后,五台雾豹唐九
台,被人杀死啦。
又一个知情者,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柳案莫非真要石沉大海啦?!
要刺杀唐九台,其实不是件容易的事,唐九台手中的九
把飞刀,充满了传奇色彩,事情还要从他年轻时说起。
五台雾豹唐九台年轻时在山海关当兵,他是个不爱张
扬的人,长得也平常,中等个儿,一张紫棠色的圆脸,一双眯细眼,怎么看,都象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说他是武林高手,十个人中有九个不会信,剩下的那一个,也会说:他是高手?得,下辈子来过吧。
唐九台也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脾气好,逆来顺受,在军中混得窝窝囊囊,真不咋的。
可唐九台的那双手,却绝不一般,与身材不甚般配,显得大了一些,手指修长,骨节粗壮,十个指甲,长年累月,修剪得十分整洁,这是一双匀称、干净、敏捷、有力的手,就是这双手,能在瞬间掷出九把飞刀,九发九中,例无虚发,五丈之内,能在他飞刀之下免于一死的人,实在不多。
他与如今的兵部尚书吴楚雄的遇合,就跟他的九把飞刀密切相关。
三十年前,吴楚雄曾任山海关管带,因善于带兵布阵,让关外的鞑子吃足了苦头,在鞑子心目中,只要除去了吴楚雄,拿下山海关,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一次,吴楚雄带着参将与十余名兵勇,在长城要塞巡视,当巡视到一处冷僻山坳时,突地,山林里窜出七条黑影,手执长刀,跃上城墙,吼叫着“杀死吴楚雄,别让他跑了。”七名刺客身手敏捷,霎时,已扑到跟前,众兵勇上前拦截,哪里拦截得了,刺客端的功夫了得,手起刀落,眨眼间,砍倒了七八个兵勇,参将知道今儿难以善了,便指挥着兵勇,簇拥着吴楚雄,且战且退,七名刺客越战越勇,刀影飘忽,步步紧逼,参将带着几名骁勇士兵,冲了上去,七八个回合间,参将及三名兵勇也毙命于刺客刀下。
情势紧迫,危在旦夕,吴楚雄是行武出身,身经百战,不是胆小怕死之徒,也曾面对过许多凶险危殆的局面,却没有一次如今儿个一般,让他觉得距离死亡竟有那么贴近,他是带兵布阵的将领,却不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此时此地,不免后背发凉,直冒冷汗,想不到,老子没死在战场上,今儿个,却要死在鞑子刺客的刀下了。正在无可奈何之际,却见有个年轻兵勇不退反进,向杀手迎了上去,那是个蔫不拉几的士兵,有人喊道:“姓唐的,不要命啦,快跑。”
吴楚雄心道:也许是姓唐的兵勇吓昏了头,跑反了方向,对这种士兵,他嗤之以鼻,最瞧不起,暗暗骂道:“没用的东西,死了得了。”
只见姓唐的兵勇,也不拔腰间的单刀,又向前紧走几步,双臂连挥,顿时,刀声嗖嗖,划空而起,七道雪亮的刀弧如飞蝗一般,从他指掌间脱手飞出,七名杀手,发出七声惨叫,俱各双手捂着脖子,鲜血从手指缝隙间喷涌而出,七歪八倒,跌跌撞撞,饮刀而亡。
七柄飞刀,七发七中,切断了颈动脉,刀柄赫然插在七名刺客的脖子上,出手之快,落点之准,简直匪夷所思,令人难以置信。
却见姓唐的护卫,面色淡定,意犹未尽,唯独眯缝的双眼,目光炯炯有神,透着冰冷如刀的杀气,指掌间还夹着两柄飞刀,刀小而薄,长约三寸有余,却锋芒锐利,熠熠生辉。
至此,众人惊倒,目瞪口呆。
吴楚雄打量着眼前这个姓唐的士兵,问:“叫什么名字?”
“唐九台。”他怯生生地回话,垂着头,象是做了错事的孩子,手掌一翻,两柄飞刀,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指掌间即刻消失,如变魔术一般神奇,脚跟一碰,人站得趣÷阁挺,双手紧贴着裤缝,颇有几分惶恐不安,那双眯缝眼,顿时变得黯淡茫然,不知所措了。
“哪儿人?”
“五台山。”
“师从何人?”
“师父不让说。”唐九台呐呐道。
吴楚雄怒道:“老子管不了那么多,军中无秘事,说!”
唐九台道:“五台山云游僧人,了然。”
吴楚雄问:“今在何处?”
唐九台道:“云游天下,不知所终。”
参将已战死,吴楚雄道:“记住,从今儿开始,你就是本管带的参将了。”
“我?”唐九台半天回不过神来,他那张紫棠色的脸,连脖子根都涨紫了。
吴楚雄瞪了他一眼,登登登地,带着余下的兵勇走了,唐九台这才回过神来,在身后喊道:“多谢管带大人。”
因唐九台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军中士卒就给他起了个“五台雾豹”的外号,从此,“五台雾豹唐九台”的外号,就在江湖上叫开了。
长城救主后,唐九台便成了吴楚雄的参将,由于他办事老成,忠心耿耿,自然而然,又成了吴楚雄的亲信。
唐九台不仅武功出类拔萃,而且,脑袋瓜子也极为管用,办事妥帖周全,圆滑老到,深得吴楚雄欢心。
吴楚雄的官运不甚顺畅,从山海关管带到山海关总兵,只用了五年时间,而从总兵到如今的兵部尚书,竟走了二十年的光阴。其间的坎坷磨难,只有自己知道。
不过,对于过了二十年,依然是一芥县领,或一事无成的人来说,那当然也够幸运啦。
在这三十年中,唐九台为吴楚雄鞍前马后,忙里忙外,立下了汗马功劳,从参将擢升为总护卫长,一直紧跟在吴楚雄身边。办了许多吴楚雄不便出面,也不能出面办的事,成了吴楚雄的铁杆心腹。
在官场混的人都知道,要让兵部尚书点头的事,首先要通过他的铁杆心腹唐九台。若想绕开唐九台,在兵部办成事,门儿都没有。
随着吴楚雄的高升,托唐九台办事的人就多了去了,他应付裕如,八面玲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官虽不高却权重,禄虽不厚而金多,他明白,这一切,都是托吴尚书之福,离开了吴尚书,咱啥也不是,还是一个穷当兵的。
因此,为了吴尚书,他甘愿舍弃一切,甚至生命。
晚年的唐九台,功夫却没有丢下,功夫是不能丢的,九把飞刀,给他挣来了荣耀与财富,飞刀是根,荣耀与财富只是枝叶,这个道理,没人比他更明白。
再说,这些年来,他帮了许多人的忙,也开罪了不少人,指不定哪一天,仇家会寻上门来算账呢,来吧,来了也不怕,老子这厢自有九把飞刀伺候着呢。
唐九台的银子多得花不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怎么办?除了在京城广置房产田地外,他还有一个癖好,就是去坊巷妓馆嫖妓,出手豪阔,一掷千金。
年轻时,血气方刚,却穷得叮当响,买个肉包子,还得磨几一阵子,再说,人长得太一般,不对,有点丑,没有女人会喜欢一个又穷又丑的当兵汉,但凡女人的事,想有份,碰没份,真着急了,就自个儿逗自个儿玩。
到了晚年,家大业大,也有了三妻四妾,按理说,也该知足了,可他的癖好,却越发亢奋起来,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惦记着地里的,怎么着也得抓住青春的尾巴,把年轻时的损失,统统给老子补回来。
他象是个饥渴之极的人,隔三差五,轻车简从,带一个心腹跟班,去怡红楼、群芳阁、兰香院鬼混,他喜欢那种粉团团、红扑扑,青春艳丽的少女,超过芳年二八的女孩子,他连碰都不碰,小于芳年二八的女孩子,他也碰都不碰,那是怕缺德造孽,减了阳寿。
他不停地变换着相好,是个典型的喜新厌旧,老牛吃嫩草的嫖客,最喜欢的女孩子,保持了长达一个月的滚床单记录;而最短的,却只有一次。
唐九台每次去逛窑子,总带着一壶美酒,那是国药馆的郎中,用鹿茸、鹿鞭、野山参、淫羊藿、菟丝子、锁阳、海马等名贵中草药配制成的壮阳酒,那真是壶魔酒,喝上几口就上脸,立时,他如一只发情的雄鸡,变得精神抖擞,骚情澎湃了。
上床前,他将壮阳酒摆在床头,在绸缪云雨之际,不时喝上几口,以壮行色。别说,还真管用,只是,眼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模糊了,红灯如玫瑰般迷离,笑靥如鲜花般灿烂,白皙的肌肤如美玉般光润,轻盈的纱帐如云彩般飘逸,那种恍惚迷幻的感觉真好,让他尽情品尝了醉生梦死的全部底蕴。
在床上,唐九台搂着姑娘,就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放浪形骸,饥渴万状,又是哭,又是笑,又是唱,又是叫,活象一只发情叫春的野猫子,举止乖张,丑态百出,简直如疯了一般,令人无法相信,他就是那个冷静淡定、机智练达的五台雾豹唐九台。
也许,是平时戴着付正襟危坐的假面具,装得太累的缘故;也许,他本就是一个一半是冰,一半是火的双面人。
直到打完了炮,出足了气,伏在姑娘的肚子上,喘着粗气,念叨道:“小心肝,宝贝,亲,太舒服了,我爱你,爱你一辈子,下次还点你。”
话是这么说,可多数情况,对这个“亲”,保持不了十天半个月,甚而至于,这就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会要这个“宝贝,亲”了,见了这个“亲”,就象陌生人一般,连招呼也懒得打一个。
唐九台喜好新鲜,如同喜好刚从地里割下来的蔬菜一般,就图个鲜嫩。
唐九台的钱也好赚,也不好赚,好赚的是,只要他喜欢的,就舍得花大价钱;不好赚的是,这么勤地换相好,哪来那么多芳年二八的姑娘?而且,还都是一个类型:粉团团、红扑扑的丰满少女!
这可苦了妓馆的鸨母与龟奴,起先,还为唐九台百计搜求,后来,实在找不着了,龟奴就去找个二十几的,三十几的妓女,鸨母与龟奴再三关照,要是客人问起来,就说十六,二八十六嘛,反正年龄长在嘴上,他信也罢,不信也罢,好歹就是二八芳龄,最多打回票而已,没啥大不了的,于是,打扮打扮,大龄妓女就搔首弄姿,娇滴滴地叫声“哥”,装嫩上场了。
有时,唐九台也犯疑,道:“那姑娘是十六岁吗?”
鸨母打岔道:“没错,芳年二八,正好十六呀。唐大官人尽管放心,老娘断不敢将小于十六的姑娘送给大官人,知道大官人宅心仁厚,这等缺德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唐九台道:“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看,那姑娘也不止十六岁呀。”
鸨母道:“十六,天地良心,正宗十六,姑娘刚刚在昨天,过了十六岁的生日呢,不信,你问姑娘自己去。”
唐九台这才坦然,道:“十六就好,只是显得有点早熟。”
鸨母邪笑道:“早熟有早熟的味道,青涩有青涩的味道,早熟的听话,有点甜,青涩的别手别脚,有点酸,哈哈。”
唐九台认真道:“我就喜欢有点酸的,下回要酸的,不要甜的,我唐某人就好这一口。”
鸨母叫道:“哎哟喂,唐大官人,你咋不早说呢,早说早准备,免得让你老,白花了许多冤枉银子。”
下回,鸨母与龟奴会给他送上一个正宗芳龄二八的姑娘,而后,再上去的,就是一个二十八的,这么轮番糊弄,也把个唐九台搞的七荤八素,乱了口味。还行,能对付。
龟奴跟鸨母摆功道:“老板娘,啥样的嫖客我没见过,啥样的怪胎我没打过交道,泰山不是垒的,牛皮不是吹的,老子都能把他们摆平喽。”
久而久之,唐九台的特殊癖好与他的九把飞刀,变得一样有名了,成了坊间酒余饭后的谈资。
唐九台的死穴,就这么,不经意间在江湖上暴露无遗了。
冬夜黄昏,在怡红楼的玉女轩,唐九台的跟班在前厅抽烟,唐九台自然在卧室胡闹,两条人影闪了进来,跟班怒道:“什么人?”
两人俱各衣饰华丽,象是逛窑子的,一人道:“爷台,对不起,走错门了。”转身要走,这也是常有的事,跟班骂骂咧咧道:“长着双眼睛,干什么吃的!”
突地,另一人从怀里掏出一柄弩机来,嗖一声,一枝毒箭正中跟班心脉,跟班只倒抽了一口冷气,便悄没声息地从椅子滑落到地板上,口角流出一缕黑血来,眼皮一翻,定住了,手里却还死死拽着那根烟斗。
两名刺客,几步跨到卧室门前,推开门,冲了进去,一股寒气扑进卧室,尽管唐九台正在欲仙欲死的要紧关头,却本能地觉得大难临头了,他的手飞快地向枕下伸去,枕下压着九把飞刀,飞刀是他的命根子,只要抓到飞刀,便有救,即便是柳三哥来了,也好歹能对付一阵子。岂料,喝了壮阳酒的他,手的准头与速度,都大打了折扣,结果,手伸偏了,竟插入到姑娘的Ru房下,抓了两把,没抓着刀,却抓了两把嫩肉,姑娘疼得尖叫起来,唐九台这一惊非同小可,一抬头,两名刺客,各执一把弩机,正对着自己,他怒喝道:“什么人?”
刺客也不答话,朝他一笑,嗖嗖,两弩齐发,唐九台忙搂着姑娘在床上一滚,去挡毒箭,一枝毒箭射中了姑娘的后脑勺,另一枝毒箭射中了他的眉心,他俩只发出了两声闷哼“哎哟哇”,鲜血四溅,两条赤裸的人体一阵痉挛,紧紧搂抱在一起,七孔流血,暴毙床上。
刺客也不停留,转身出了玉女轩,轻轻带上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在走廊上,一个上了年纪的龟奴,向他俩作个揖,道:“爷台,走好,下回再来哟。”
刺客笑笑道:“好说好说,下回一定来,一定来。”
因为唐九台在床上经常象叫春的猫一般穷折腾,所以,没人将玉女轩的这点儿动静当回事,直到第二天早上,日上三杆,女佣去整理房间时,才发觉这儿出人命了,一声惊叫,女佣昏死了过去,众人闻声赶来,发觉玉女轩死了三个人,三人身上均插着三枝毒箭,尸首早就僵硬了。
就在五台雾豹唐九台被刺的第二天,铁面神捕乔万全根据巫山潜龙巫灵杰的指认,带着传票,去拘捕唐九台,到了兵部,才知道唐九台昨日在怡红楼玉女轩遇害了,便赶到唐府,在确认了死者确系五台雾豹唐九台后,铁面神捕乔万全一脸凝重,在死者灵柩前鞠了三个躬,一声不吭地带着捕快,打道回主府。
乔万全想:二十五年前,兵部尚书吴楚雄,派心腹唐九台去宫小路处办事,当然是为了暗杀签约,吴楚雄要暗杀谁呢?是要暗杀柳仁宽?还是别人呢?线索到此中断,去问吴楚雄,他会矢口否认,把你当成一个疯子,乔万全不会去做这种自讨没趣的事。
莫非是吴楚雄怕祸及自身,派人将唐九台灭了?有这种可能,无奈没有一点证据,就算是,空口无凭,也真拿吴尚书没招呀。
是怡亲王得知此事后,把唐九台灭了?他跟吴楚雄争权夺利,面和心不和,这是公开的秘密,他不会去帮自己的对手吧?!不过,凭直觉,乔万全总觉得,唐九台的死与怡亲王不无关系。
柳仁宽谋杀案究竟是谁指使的呢?知情者又少了一个,
莫非该案真成了一个永远解不开的谜团了?!
与乔万全相比,千里迢迢赶到泉州的瘦猴,结局也好不了多少。
泉州府尹见京城的捕快来了,不敢怠慢,指派精兵强将,协助瘦猴缉查化名陆甘泉的宫小路。
能找到宫小路的线索不多,唯一管点用的是:二十五年前宫小路的一张画像,与一幅他写的字迹《朝发白帝城》。
泉州捕头心里直打鼓,心想:二十五年前的画像?到了如今,那人也成了个小老头了,模样会变得大不相同,怎么找?嘴上却说:“猴哥,放心,咱们一定给你一个交待。”
看着那幅《朝发白帝城》心道:要是这个宫小路到了泉州不写字了,让哪儿核对趣÷阁迹去?根本就没法对。嘴上却客气道:“猴哥,有趣÷阁迹就好,人会变,趣÷阁迹一辈子不会变,咱们有对趣÷阁迹的专家,你老放心吧。”
死亡判官宫小路在北京化名宫小路,到了泉州,肯定也会用化名,在泉州,他叫啥呢,只有鬼知道了。
几个泉州捕快围着捕头议事,用闽南话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子,北京捕快根本听不懂,瘦猴问:“你们说啥呢?”
泉州捕头笑笑,用闽南官话道:“咱们的意思是,线索虽然不多,希望还是有的。”
其实,这只是一句安慰话,话是出口了,连泉州捕头自己都不信。
不过,泉州捕头还真有两刷子,过了五天,来回话了,说是在泉州西街,找到了宫小路的踪迹,在临近开元寺的西街,有个东兴客栈,曾有个客栈老板,名叫唐洛川,长相与画像上的宫小路相象,从年龄上来推算,也基本吻合,更重要的是,客栈上这块匾的四个字“东兴客栈”,据上了年纪的人说,也出自唐洛川之手,根据泉州趣÷阁迹专家推敲,与《朝发白帝城》上的字,乃出自同一人之手。
瘦猴大喜,郎七拍案而起,道:“快,拿人要紧。”
泉州捕头道:“慢,且听在下把话说完,唐洛川在八年前,因得风寒之疾而亡,葬在清凉山,唐洛川膝下无子,他老婆便将东兴客栈卖了,没过多久,就回福州婆家养老去了。”
瘦猴疑道:“他死了?”
捕头道:“死了。据老人说,死得确实蹊跷,前几天还好好的,看他在客栈忙着张罗生意,过了几天就死了,不过,这种事也难说。听说,当年他的丧事却办得十分隆重,做佛事就整整做了七七四十九天,他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把嗓子都哭哑了。”
瘦猴道:“他的坟墓找到没有?”
捕头道:“找到了,在清凉山的半山腰。”
瘦猴道:“去,去清凉山,叫上仵作,验尸。”
到了清凉山,破坟开棺,仵作验尸结果是:尸体已成了一具骸骨,不过,不是人的骸骨,而是一具猴的骸骨。
把个瘦猴气的,郎七背着人一直想笑,却又不敢。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个唐洛川根本就没死,八成是宫小路,他在八年前就溜了,溜到哪儿去了呢?只有天知道。
一个良民百姓,是不会大费周折去诈死的,只有心怀鬼胎的人,才会装死消失。
瘦猴、郎七、吴春明、钱胖子怏怏不乐,返回京城。
通过这件事,证明钱胖子提供的线索是有价值的,没说谎,因而,钱胖子得到了优待,允许他回粉厂胡同356号去居住,只是不许离开京城,须随时听候传唤。
钱胖子谢天谢地,道:“猴哥,谢天谢地,只是,只是……”
瘦猴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钱胖子道:“最好,最好能把金银还我。”
瘦猴道:“那不行,案破了就还你。”
钱胖子道:“要是破不了,就,就不还了?”
瘦猴道:“真破不了,也还你。”
钱胖子道:“爷台,我也在帮三哥查案子呢,行动三分财呀,没钱,办不了事啊,真的,爷台。”
瘦猴对吴道:“春明,先给他一根金条,花光了,再给,可不能多给。”
吴春明道:“是。”
郎七道:“猴哥,我瞅着这小子,心里就不踏实,要不,我跟他住在一起,免得让他跑了。”
郎七见钱胖子好酒,自己也是个嗜酒如命的人,总算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了,跟着钱胖子,酒钱算是有着落了,况且,钱胖子是个有钱人,跟他亲近亲近,也能落点儿好处。
瘦猴关照郎七道:“少喝点酒,切勿误事。”
郎七道:“好喽。”
钱胖子道:“有郎爷监督也好,免得你们疑神疑鬼的,只是……小人的住址,千万别给捅出去喔。”
瘦猴道:“哪能呢。”
钱胖子道:“尤其不能捅给乔万全。”
瘦猴眼睛骨碌碌一转,道:“知道了。你呀,疑心生暗鬼,其实,乔爷不是这种人”
钱胖子呐呐道:“隔山隔水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
2013/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