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龙头哈哈大笑,笑够了,方道:“南不倒,你当我傻呀,让三哥先答应了我提出的条件,等我解开了魔绳,再来收拾我,对不对?”
南不倒道:“你也知道怕呀?”
小龙头道:“不是我知道怕,而是我比较聪明,办事精明,所以,就不会吃亏。”
南不倒道:“你也学东海老举的样了,一点儿都不肯吃亏。”
小龙头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嘛。”
南不倒道:“真会变,你的心,比女人还活,娘娘腔。”
小龙头道:“没办法,不变不行呀,情况变了,办法也得变。”
南不倒道:“真是个混账王八蛋,舌头乱嚼,嚼断舌头。”
阿哈法师道:“小东家,你怎么老变呀,翻手为云,复手为雨,可不是一个好东家,你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怎么办事呀。”
小龙头道:“法师,别着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柳三哥道:“小龙头,你先把条件开出来,我听听再说嘛。”
小龙头道:“行,首先,你们夫妻俩对江中就擒这件事,不能记仇,非但不记仇,还得感谢我。”
柳三哥笑道:“我当是啥条件呢,行,感谢就感谢。”
“喏,哪有这么谢的,明明是心中有怨气嘛。”
南不倒听了,在马车内骂道:“在江中,我俩几乎被你淹死,差一点,连肚里的小宝宝也完啦,这么谢你,算是客气啦。”
小龙头道:“放心,死不了,我有把握把你俩淹晕,绝对不可能把你俩淹死,肚里的宝宝,包你安然无恙。哎,我做得不好的事,你记得那么清,三哥做得不好的事,你怎么不说说呢?”
南不倒道:“三哥从不干坏事。”
小龙头道:“哟,没见过老婆帮老公,帮得这么铁的,脸皮真厚。我师傅白鹤是三哥杀的吧!难道干的是好事?”
南不倒断然决然道:“造谣可耻!”
柳三哥惊道:“白鹤怎么了?”
小龙头凄然道:“被你拍死了。”
柳三哥道:“啊?不会吧。当时,四大门神冲进书房,不由分说,对我挥剑猛砍,武当剑阵,当真非同小可,顿时,书房内剑气纵横,险象环生,为求生计,在下拍了白鹤一掌,冲出剑阵,那一掌,只用了五六分真力,不可能要了白鹤的命,最多,断了几根肋骨而已呀。”
小龙头道:“你知道不,师傅挨了一掌后,身子向后飞出丈余,后脑勺不巧磕在窗棂上,颅底骨折,死了。事后,我检查了师傅的身体,左肋红肿,断了两根肋骨,伤势并不致命,而致死的伤口是在脑后,开了一道血口,窗棂上残留着师傅的鲜血与脑浆。哎,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反正我师傅白鹤是你拍死了,这总没冤枉你吧?”
柳三哥黯然神伤,沉声道:“对不起。”
小龙头道:“我在江里淹了你俩一下,让你俩喝了几口江水,不过分吧。我心里的这口怨气,总该有个出口吧,按理说,该杀了你俩,为师傅报仇才是呀。”
南不倒道:“后悔啦?还来得及呀。”
小龙头道:“转而一想,如今,我已经长大了,要顾全大局,不能耍小孩子脾气啦。当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纠缠下去,师傅也回不来了。不说了,总而言之,前些天,咱们之间发生的恩恩怨怨,统统通光,好不好?”
柳三哥道:“好。”
小龙头道:“所以,我说,你俩得真心诚意的谢谢我。以后,不得对我动粗,更不得对我恶语相加。”
柳三哥道:“我答应。”
“光你答应还不行,还得南不倒也答应,你们俩,我谁都打不过,到时候,轻则喷我,骂我,重则刀剑相加,我真吃你们不光,南不倒,你答不答应。”
南不倒道:“答应就答应,有啥了不起。”
小龙头道:“话太多,我问你,答应不答应,你就该回答:‘答应’或‘不’。语言贵在精练,不可拖泥带水。”
南不倒气恼道:“你还懂语言精练了?呵呵,第一次听说。”
小龙头道:“先生教的,怎么,不行啊?南不倒,你是存心要拖延时间,是吧?再拖,我就让法师将三哥带走了,事后,别说我翻脸不认人,不给你俩机会哟。”
阿哈法师道:“对,让贫僧带走柳三哥最省事,免得大动干戈,不是贫僧怕跟柳三哥过招,实在是这力气花得有点儿多余,不该花力气的时候,还是不花为好。”
南不倒憋不住了,轻声道:“答应。”
小龙头侧着脑袋,使坏,道:“你说啥?不答应?响点声,没听清。”
南不倒大声道:“答应!”
小龙头道:“喔哟,吓了我一跳,要么话说得像蚂蚁一样轻,要么说话像打雷。得,算啦。法师,你都听见了噢,到时候,他俩要是反悔了,你可要主持公道哟。”
阿哈法师道:“为小东家主持公道,是贫僧分内之事。”
南不倒道:“好了,快将三哥松绑了。”
小龙头道:“别急,还有两个条件呢。”
南不倒在马车内叫道:“啊?还有啊!你有完没完!”
小龙头道:“当然啦,哪能那么轻易就将你俩放了呀。想不想听?不想听,我就不说了,免得多坏精神,多费口舌,我拍拍屁股走人,丢下三哥跟你,不管啦。”
南不倒道:“说你两句就不耐烦了,又翘尾巴了,尾巴翘到天上去啦,搭啥豆腐架子呀,从小惯的,宠子不发。”
小龙头道:“牢骚发完了没有?”
“完了。”
“想不想听我说下去了?”
南不倒道:“我没说不想呀。”
小龙头道:“只有两个条件,不多。第二,爷爷的死,是个阴谋,三哥的冤案,也是阴谋的一个部分,依我看,是阴山一窝狼干的,只是具体细节不明,在水道内部,也有参与阴谋的人。谁是内鬼?是怎么内外勾结的?如今不得而知。要是三哥比武赢了,必须在半年中,查明真相,找到杀害我爷爷的凶手,为爷爷报仇雪恨,也该算是为白鹤师傅报仇吧。三哥,答应吗?”
柳三哥断然道:“答应。”
南不倒问:“还有呢?”
小龙头道:“第三,事后,柳三哥不得心怀不满,离开三十六条水道,对水道的事不闻不问,或听到水道一天不如一天,却暗暗心中欢喜,……”
柳三哥道:“慢,啥?你连我想啥都得管呀?你管得住吗?一个人,连别人想啥都要管,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小龙头道:“行,想啥我不管,可以,可你不能离开水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军师了,这总行了吧?答不答应?”
“还当军师?给你当军师?”
“是。要嫌小的话,就当总瓢把子。”
柳三哥笑道:“这你说了不算数。”
小龙头道:“有我说了算数的时候,你答不答应吧?”
柳三哥笑而不答,他实在再也不愿干这伤透了心的活计了。
南不倒道:“三哥,你要干你干,我才不鸟它呢,你要当总瓢把子,咱俩就各走各的,从此互不相干,我可不稀罕‘水道’这个倒灶玩意儿。”
小龙头道:“那是三哥的事,又没让你干,急啥?三哥,快,干脆,答不答应吧?不答应,我这就走,懒得管这档子吊事。”
柳三哥心道:若是轮到小龙头当总瓢把子了,那是二三十年以后的事了,到时候再说吧。他笑道:“那,我还是当军师吧,永不当什么总瓢把子。”
“好,三哥爽快人,咱们一言为定。从今开始,三哥就是我的军师了,以我所见,水道已危在旦夕矣。只要三哥死了,下一个挨刀的,就是水道。”
柳三哥“啊”了一声,一时无言以对。
他在地上仰视着小龙头,小小年纪,一副吊儿啷当的模样,却聪慧异常,见识过人,看来,日后的水道,非小龙头莫属啊。
小龙头弯腰去给柳三哥松绑,阿哈法师道:“慢,小东家,贫僧越听,越觉着你话里有话,有点儿怪怪的。”
小龙头问:“怪啥怪?”
“听你的口气,好像贫僧跟柳三哥过招,打败的一定是贫僧了?”
“是呀,柳三哥是天下武功第一呀,况且,打架的运气特别好,一般来说不会输。你要怕啦,咱们就不比了,好不好?”
“怕啥怕,贫僧不知‘怕’为何物?”
小龙头道:“那就比呀,法师想‘点到为止’呢?还是‘一决生死’?”
阿哈法师道:“由柳三哥选吧。”
柳三哥道:“我选‘点到为止’。”
阿哈法师道:“贫僧同意,要是你败了,就跟贫僧去阿斯哈图石林受死,祭奠我兄弟。”
“遵命。”
“要是一个失手,将你打死了,这是比武过招常有的事,只能自认晦气,谁也不能怨谁。”
柳三哥道:“当然。”
阿哈法师道:“听听,小东家,柳三哥怕啦。”
小龙头道:“我没听出来。”
阿哈法师道:“柳三哥怕死,所以,才选‘点到为止’呀。”
小龙头笑笑,不置可否。
柳三哥道:“在下胆子向来就小,请法师手下留情。特别是与法师过招,输多胜少,怎能不怕啊。”
阿哈法师道:“你现在讨饶,晚啦!要是你没将我兄弟杀死,怎么说都行,贫僧大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人间是非,是即非,非即是,本就纠缠不清,可惜,你将我兄弟杀死啦,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呵,贫僧气量再大,也不能撒手不管吧。”
柳三哥道:“法师言之有理。”
小龙头为柳三哥松了绑,收起鲛鲨魔绳,又要去给南不倒松绑。
阿哈法师道:“慢,小东家,等贫僧与柳三哥比完武,再给南不倒松绑不迟,免得他俩二打一,那就乱了。”
小龙头道:“对,法师所言甚是。”
南不倒在马车内叫道:“我保证不插手比武,让我看看不行嘛,快给我松绑。”
小龙头道:“你就消停一刻吧,别瞎叫唤。”
“放我出来,我要看比武。”
柳三哥对小龙头摇摇头,指指开着的马车门,要小龙头关上。小龙头上去,砰一声,关上了马车门,南不倒在马车内叫骂道:“小龙头,你不是个东西,让我看看都不让,太小心眼儿了,把人急死。”
小龙头只是嘻嘻的笑,再不搭理她。他向后退了几步,像是要腾出场子让他俩比武似的,想想不对,又走到阿哈法师跟前,附耳悄声道:“法师,咱们不比了,好不好?”
“小东家,你又变啦,说比武是你,说不比武也是你,不知你唱的是哪一出戏啊。”
小龙头道:“轻声点,我怕你一个闪失,着了柳三哥道儿,那可怎么是好呀。”
阿哈法师笑道:“多谢小东家好意,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贫僧齐彭殇,等生死,听凭宿命,来去自安,往小东家不必牵挂。”
小龙头急道:“你能把生死不当一回事,我可做不到,若失去你这么一个难得的人才,我会后悔一辈子,死后,会被阎王爷打耳光呢。”
阿哈法师道:“小东家,在下可是方外之人,并未答应留在你身边干一辈子啊。”
小龙头道:“前天,你来投到我门下,说要找柳三哥报仇,大伙儿都说你来历不明,不可重用,况且,面色蜡黄,像个痨病鬼儿,叫我不要收留你,是我慧眼识英雄,力排众议,把你留下的,以礼仪相待,置为上宾,你说是不是?”
“多谢小东家。”
“当初,你也没说,杀了柳三哥就要走,对不对?”
“贫僧忘说了。”
“得,我才不管你忘没忘呢,我是一本正经的收留你,对不对?我存心想奉你为水道执法护法大法师呢。而你,我今儿才知道,却只是假心假意的来骗骗我,你们契丹的和尚,难道都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市侩小人?啊?哼,算我这十来年枉长白大了,看走了眼。”
阿哈法师道:“请小东家多多包涵。”
小龙头道:“包涵个屁啊。”
言犹未了,小龙头突然出手如风,落点奇准,点了阿哈法师的天鼎、天突、气户、云门、抬肩、中府、神藏七处大穴,手法老辣,浑然天成,的是名家风范。
他俩本就贴身耳语,阿哈法师毫无防备,根本无法躲闪,当即着了道儿,动弹不得,握在手中的玉龙环,当啷啷一声,落在地上,阿哈法师大惊道:“你,你,点了我穴道?”
小龙头仰天大笑,道:“我总算学会了武当祖师独门点穴法啦,是白鹤师傅教的呀,学了整整三年,总算学会啦。”
原来小龙头的点穴法源自武当张三丰,怪不得手法妙绝,不同凡响。
阿哈法师道:“快,快拍开我的穴道,使不得啊,小东家。”
柳三哥见了,不由得一愕,自问:若是我处在阿哈法师的境地,不知能否躲过此劫?
看来,今后不能让人靠得太近。
柳三哥握着剑,站在丈把开外,正准备与阿哈法师决一胜负,见突生变故,不由得吃了一惊,自然而然,身姿一低,脚下步子疾变,手中长剑一振,嗡一声,剑作龙吟,作势欲搏状。
阿哈法师叹道:“小东家,你看看,给柳三哥捡了个便宜,唉,我动弹不得,此命休矣,你害死我也。”
他摇头叹息,闭上双眼,一心等死。
小龙头笑道:“法师,你想到哪儿去啦,睁开眼睛看看,柳三哥不是这种人。”
阿哈法师依旧闭着双眼,道:“贫僧不看,贫僧不屑看这个下流小人,柳三哥虽号称大侠,有时却也干一些下流勾当,见了便宜,哪肯放过,我兄弟就是他与丁飘蓬二人联手杀害的,如今,见机会来了,岂肯轻易收手。”
柳三哥道:“法师,你怎能听信毒蜈蚣孙老二乱说呢,当时,南不倒中了药箭,麻翻在地,丁飘蓬负伤,守在她身边,与孙老二周旋;我与你兄弟撒巴布耶一对一交手,多怪撒巴布耶轻敌大意,方才丢了性命,孙老二刚才是蓄意挑拨离间,信口胡编,怎能把他的话,当真了呢。”
阿哈法师道:“贫僧如今算是明白了,小东家是与柳三哥合谋,要做了贫僧,罢罢罢,休得罗嗦,快将贫僧项上人头取走吧。”
小龙头拉着阿哈法师的手,道:“法师呀,你想偏了,我是想留住你俩,你俩在比武中,谁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小龙头都舍不得啊。”
阿哈法师对柳三哥道:“柳三哥,机会来了,出手吧。”
柳三哥笑道:“法师也太瞧不起在下了,在下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小人,却还未下流歹毒到这种地步。”
阿哈法师道:“那就请柳三哥拍开贫僧的穴道,咱俩正大光明,来比个高低上下。”
柳三哥收起宝剑,笑道:“怎么搞的,凡和尚都想跟我比武,以前是净空发痴叫不醒,如今是契丹的阿哈法师,可惜,我有事,只能改日再说了。”
阿哈法师睁开眼,对小龙头道:“小东家,你看,柳三哥怕了。”
小龙头不响,笑笑。
柳三哥道:“是啊,我吓得下脚发虚了,能逃过比武,最好不过。”
他走到马车边,打开马车的门,拍开南不倒的穴道,给她松了绑。
南不倒起身,活动活动手脚,一脸怒容,向小龙头走去,小龙头见状,知道不妙,撒了法师的手,连连后退,道:“南不倒,你想干啥,你可别忘了,答应不记仇,不报复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三哥,你得管管你老婆啦,不能让老婆说话不算话呀。”
柳三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南不倒,道:“不倒,算啦,以前的事,说开了就好了。”
南不倒道:“我不是君子,才不管啥‘驷马难追’呢,这口气你咽得下,我可咽不下,得给这小畜佬一点颜色看看,他才会长记性。”
小龙头道:“你是个郎中,郎中也得讲信誉,要不讲,以后没人要你看病啦。”
南不倒道:“不看就不看,我已经看厌啦,有啥了不起的。”
柳三哥与南不倒拉拉扯扯之际,突然,南不倒“喔哟”叫了一声,捂着肚子,蹲下身去。
柳三哥惊道:“不倒,你怎么啦?”
南不倒道:“疼,肚子疼,肚里的孩子踢了我一脚,喔哟哟,又是一个兔儿双蹬腿,疼死我了。”
小龙头笑道:“看看,孩子没事吧,在肚子里打少林拳呢。”
柳三哥急道:“是不是要生了?”
南不倒道:“都是小龙头害的,本来我算好,出生还得五天,江里一淹,就要早产了。”
小龙头道:“南不倒,你也太娇贵了,提前五天,也算早产啊!”
南不倒骂道:“你懂个屁,懒得理你。三哥,快,咱们找个地方,生孩子去。”
小龙头道:“三哥,我有一个秘密藏身之处,我带你们去。”
南不倒道:“不要他的藏身之处,弄不好又是一个挖好了的陷阱,让你往下跳。”
柳三哥抱起南不倒,放到马车上,关上车门,冷冷道:“多谢,咱们就此别过。”
小龙头见三哥去志已决,只得拱手道:“祝不倒生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
三哥连看也不看他一眼,道:“谢啦。”绷着脸,跳上马车,赶着马儿,往镇江方向驰去。
小龙头在马车后喊道:“三哥,别忘了你的承诺。”
马车去远了,尘头滚滚,三哥用七里传声法,缓缓传来一句话: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定会找到杀死你爷爷的凶手。
秋风呜咽,芦苇苍苍,乌鸦在空中翻飞聒噪,垂涎着地上两具保镖的尸体,任凭小龙头百般哄赶,也不肯离去。
小龙头将阿哈法师抱上马车,无奈,也将两具尸体抱上了马车,好在阿哈法师却一点儿也不在意,反说小龙头有良心,讲义气,以后必有善报。
小龙头赶着马车,回头对车内的阿哈法师道:“见了水道众人,就说没找到柳三哥,免得麻烦。”
阿哈法师道:“贫僧从不打诳,小东家,不要难为贫僧了。”
小龙头道:“那你就说,问小东家去,这总行了吧。”
“行,快快拍开我的穴道。”
“你想干嘛?”
阿哈法师道:“找柳三哥比武呀。”
小龙头道:“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俩谁打死了,我都舍不得,不行,这武咱们不比了。况且,半个时辰后,以你老的功力,自能冲开穴道。”
阿哈法师道:“你把贫僧当成啥啦,人家老婆要生孩子了,贫僧怎能趁人之危,去找他拼命呢。”
小龙头道:“你不是说要去比武吗,如今,怎么又说不能趁人之危呢?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老说错了?”
阿哈法师道:“贫僧会守在门口,等他老婆生下孩子后,再跟他比武,决不会去搅局。”
小龙头道:“法师啊,你老真是个心地善良的活菩萨,不过,在这件事上,怎么就那么看不开呢?有一句话,如骨梗在喉,我老是想说,却又不便说,你老要是不生气的话,我就直说了,要是生气的话,我就不说了。”
阿哈法师道:“你说,不生气。”
小龙头道:“好,恕我冒昧,直言相告了:你兄弟甘愿为老贼怡亲王卖命,死在柳三哥剑下,真是死得不值,死得一点儿也不光彩呀,对你老内心的痛苦,我深表同情,其实,你兄弟的死,要怪只能怪他明珠暗投,自取灭亡。你老为兄弟出面,伸张此事,实在是件有失法师身份颜面的事啊,请法师三思。”
阿哈法师无语。
小龙头回头望望车内,道:“咦,法师生气了?”
阿哈法师道:“没有,容贫僧再想想。”
空中的乌鸦依旧不依不饶地跟着马车,在空中打转转,江滨白茫茫的芦苇林上,投下斑驳陆离的鸦影,呱呱的饥啼声,如同诅咒般,听了让人心惊肉跳。
***
晴,路上行人车马多了起来。
柳三哥赶着马车沿江往东边跑,给人造成是去镇江方向了,跑了一阵,见身后没有车马跟随,便掉转马头,往西南奔跑,跑了一阵,又折返朝北,向南京方向奔去,到了中午,在南京南郊的蚕桑镇上,在一家叫“香兰”的客栈前勒住了马车。
这时,他与南不倒身上的衣服,已经焐干了。
柳三哥在途中,已易容成一个落魄的中年商贩,南不倒也易容成了商贩的妻子,一个风尘仆仆的黄脸婆。
香兰客栈僻静雅洁,门前阳光明媚,花木扶疏,一副祥瑞景象,柳三哥颇为满意。
客栈老板五十余岁光景,头发斑白,长得圆头圆脑,满脸堆笑,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使柳三哥倍感亲切,也许,此人能在危难时刻帮自己一把呢。
不知自己会不会看错人?这个错,真错不起,如果错了,就得赔上南不倒与即将临盆的孩子性命了。
不知自己看相的本事好不好?如此面相的人,一般来说,不会是刻薄恶毒之人。
不管看相的本事好,还是不好,三哥没得选择,只有赌一把了,但愿这个宝,没有押错,但愿,不倒母子能平安度过此劫。
离“三天好”**的最后期限只有半天多时间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明天凌晨,必须赶到镇江西郊的白狐岭坟场,服下无毒不解毒姥姥的解药,方能免去一死;否则,逾期不至,自己将度过临死前极度疼痛难熬的一天,尝尽人间抽筋剥皮般的疼痛之后,方能撒手人寰。
无毒不解毒姥姥,真够毒的,不过,柳三哥对她却恨不起来,觉得,毒姥姥真可怜,毒姥姥这一生够糟了,也许,看着别人号叫着抽搐着挣扎着死去,她的心才会好受一点。
死,并不可怕,痛,才是最可怕的。
柳三哥当然也怕,不过,他对怕的事,不去多想,越怕,越不想,既然它一定要来,就让它来吧,他更相信“船到桥头自会直”的道理,到时候,说不定,情况就变了。
再说,痛,也就只有十二个时辰,一天再长,也会过去,过去就好了,就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不知会怎样?会不会也象现世那样乱,那样黑,那样是非不分、浑浑噩噩。
客栈老板身着深蓝长衫,黑布裤,脚着一双布鞋,笑模悠儿,走到柳三哥马车跟前,拱手道:“客官,住店么?”
柳三哥正想着心事,一愣,忙道:“是,正是。”
“几位?”
柳三哥跳下车座,道;“二位,在下及贱内。”
老板问:“客官贵姓?”
三哥道:“免贵姓曹,曹操的曹。掌柜的怎么称呼?”
老板道:“老朽姓林,名福康,叫我‘老林’就好了。”
三哥道:“林掌柜,有清静点的房间吗?贱内要生孩子了,想找个清静点的房间。”
林掌柜道:“有,后院,不过价格有点贵。”
突然,林掌柜脸色大变,惊恐万状,道:“生孩子?你带着要生孩子的老婆到处跑?哦,对不起,本客栈不接要生孩子的客人,望曹客官见谅。”
说罢,转身就走。
柳三哥一把抓住林掌柜的胳膊,陪笑道:“曹掌柜,价格好商量,贵一点就贵一点,钱是人赚人用的,要紧关头,顾不得那么多了。”
林掌柜断然道:“不是钱的问题,本客栈祖传规矩,不接生孩子的客人。”
说罢,甩袖就走,柳三哥无奈,正要去另找客栈投宿,马车内南不倒连哭带叫,嘶声道:“三哥,快,快快,喔哟哟,疼死我了,孩子就要下来了,三哥,快,快找接生婆﹍﹍”
柳三哥大急,道:“再熬一熬,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怎么“马上就好”?其实,他心里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啊。
林掌柜听了,身子一颤,为之动容,转身对柳三哥道:“客官,你看,都要出人命了,怎能带着大肚子的老婆,满世界跑啊。”
柳三哥见林掌柜面上神色松动了,赶紧上前几步,拉着林掌柜的手,道:“掌柜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无论如何,你得救救我老婆孩子啊。”
情急的柳三哥,几乎要下跪了,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与企求,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即便是铁石心肠的汉子,见了也会动容。
林掌柜叹了一口气,心软了,扭头四顾,时值正午,街上行人稀少,周围一切如常,并无陌生面孔,也没人注意他与客官这厢的交谈,赶紧面色一肃,低声道:“快进屋吧,夫人要生了,价格好说,价格好说。”
柳三哥忙打开车门,抱着南不倒,跟在小跑着的林掌柜身后,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香兰客栈。
门外的车马,自有店小二牵到马厩去了。
多亏了林掌柜,及时找来了接生婆,亲自与夫人张罗着接生要用的干净面巾、毯子、水盆、热水等一应用品,才离开房间。
南不倒躺在床上**,配合着接生婆的按压,嘶叫着要把孩子生下来,柳三哥站在一旁,插不上手,干着急。直到婴儿从娘肚子里出来,哇一声啼哭,房内的紧张气氛才一扫而光,接生婆将啼哭的婴儿擦洗干净了,包在毯子里,递给柳三哥,道:“恭喜曹爷,生了个大胖小子。”
“谢谢。”
柳三哥接过孩子的那一刻,似乎觉得,整间屋子充满了阳光,特别温暖光亮,洋溢着馨香芬芳的气息,这个世界,看来,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糟,有时,也充满了诗情画意啊。
南不倒满头大汗地躺在床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接生婆给南不倒擦去脸上的汗水,轻手轻脚地退出房间,南不倒柔声道:“三哥,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柳三哥道:“哦,叫,叫‘来宝’,如何?”
南不倒问:“是‘香兰客栈’的‘兰’?”
柳三哥道:“又是又不是。”
南不倒疑惑道:“怎么说?”
柳三哥道:“‘兰’,多女孩用名,不妥,而且,太露;取‘来去’的‘来’,暗指‘生在香兰客栈’之事,聊作纪念,宝,则是宝贝的宝,‘来宝’,讨个口彩,如何?”
南不倒灿然一笑,道:“好极,就叫‘来宝’吧。”
柳三哥坐到床边,低声道:“老婆,记住,在这儿,你不能叫我三哥了,该叫老公才是,我也不能叫你不倒了,只能叫老婆了。如今,水道与**的人,在各到各处找咱们啊,一不小心,传将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南不倒道:“啊呀,好像刚才,我叫过你一声三哥吧,当时,林掌柜在场,不会出事吧。”
柳三哥道:“好像他没留意,以后注意就是了,看来,他不是个坏人。”
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笃笃笃,有人敲门。
柳三哥问:“谁?”
“林福康。”
柳三哥打开门,见林福康与夫人站在门口,林福康手中捧着个蓝布包袱,道:“恭喜恭喜,听接生婆说,曹客官喜得贵子,母子平安,平安就好,世上没有比平安再好的事了,对么?”
柳三哥道:“是。”
林掌柜将包袱递给柳三哥,道:“蓝布包袱里是一些婴儿衣裤与用品,请曹客官笑纳。”
柳三哥深深一揖,道:“多谢林掌柜夫妇百般操劳,此恩此德,在下没齿不忘。”
接着,又问:“多少银两?”
林福康道:“不是银子的事,咱们都是明白人,就不用绕弯子了。”
柳三哥抱着包袱,愣住了。
林福康笑道:“夫人坐月子的事,就由拙荆操持吧,她是过来人。”说着,他向老板娘丢个眼色,老板娘冲柳三哥一笑,从三哥手中取下包袱,管自进了屋。
林福康直视着三哥的双眼,道:“兹事重大,请曹客官借一步说话。”
也不等三哥作答,拉着三哥就走,来到后门旁的一间小屋,打开房门,将三哥摁坐在椅子上,返身关上门窗,拉上窗帘,点上蜡烛,与三哥隔桌相对而坐。
沉声道:“你是柳三哥?”
柳三哥面色淡然,道:“是。”
“生孩子的是南不倒?”
“没错。”
林掌柜道:“听说你跑了已有两三天了,该远走高飞才是啊,怎么越跑离南京越近了?”
“掌柜的,你听说过‘灯下黑’的道理吗?”
林掌柜作色道:“我只知道灯下险,不知道灯下黑,而且,虽黑太险!不是个万全之策。”
柳三哥道:“在下要查明真相,不想一走了之,在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林掌柜道:“查明真相?谈何容易!”
柳三哥道:“我不能看着把兄老龙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你还在为他难受?省省吧,想想自己吧,命悬一线,如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柳三哥道:“老龙头是我把兄,死得冤,我心如刀剜。”
林掌柜道:“他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柳三哥惊道:“林掌柜,你与他有过节?”
“是。”
柳三哥奇道:“老龙头向以仁爱之心待人,江湖上口碑不错啊。”
林掌柜道:“好像是,可他,对我却实在有点儿刻薄。”
柳三哥道:“那你为啥救我?”
“他是他,你是你,账,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地算呀。”
柳三哥问:“他死了,你高兴吧?”
林掌柜笑道:“不多,有一点儿,自己也觉得不厚道,是不是,我有点儿幸灾乐祸了?”
柳三哥道:“哎,世上的恩怨情仇,有时,真说不清啊。你跟老龙头是什么关系?”
林掌柜道:“老乡,发小,赤卵兄弟。”
“啊,我怎么没听说过?”
林掌柜道:“你没听说过的事,多着呢。想不想听听?”
柳三哥道:“想,真想,不过,我事儿太多,暂时没功夫听。”
林掌柜笑道:“是啊,反正今后有的是时间,老龙头的死,小老儿多少知道一点,咱爷儿俩,容待日后再叙。至于,你要为老龙头干什么,我管不着,你既呆在我的客栈,就得听我的。”
柳三哥道:“当然。”
林掌柜道:“你知不知道,水道的保镖、趟子手,在满世界找你呢?”
“知道。”
林掌柜道:“三十六条水道的总瓢把子,劈波斩浪龙长江放出话来:若有人举报柳三哥与南不倒的下落,赏银五十万两。”
“啊?”
林掌柜又道:“江宁府的知府与龙长江交情甚厚,如今也将通缉杀人犯柳三哥的告示,贴得满街都是,捕头、衙役、线人在四处搜捕你与南不倒,并放出话来,窝藏凶犯者与凶犯同罪。”
柳三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官府也来趟混水了。”
林掌柜道:“更有甚者,**上的人,调动道上所有的街头混混、包打听,赌棍、**、老烟鬼,私盐贩子,在各到各处找你呢,并放下狠话来,举报者赏银十万两,窝藏者,格杀勿论,灭门。听说,**的幕后是阴山一窝狼。我想不通的是,龙长江与老妖狼,怎么会配合得如此默契?难道龙长江与老妖狼已窜通一气,狼狈为奸了?”
柳三哥拧紧眉头,道:“不像,龙长江不是这种人。”
林掌柜道:“唉,三哥,你别把龙家的人想得太好了。”
柳三哥道:“是,在下自会小心。只是非常后悔,真不该将林掌柜拖下水啊。”
林掌柜笑道:“已经下水了,说这个晚啦,小老儿既干了,就豁出去了。连自己都想不通呢,一个掉下一片树叶,怕砸破头的人,怎么会干出这种泼天大胆,不要性命的活儿来。”
柳三哥动情道:“恩公之德,柳门世代铭记。”
林掌柜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有金刚钻,不揽磁器活。小老儿没别的本事,小心谨慎,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还是懂的,只要你不出后院一步,就能确保你一家,平平安安的度过一两个月。”
柳三哥道:“啊,不出后院一步?”
林掌柜道:“是啊,不能出后院,最好,连产房也别出来。后院墙高,与市井隔绝,客栈的几个伙计,全是小老儿的亲戚老乡,勤谨嘴紧,十分可靠,有小老儿夫妇鼎力护持,可确保你一家平安无事,也可确保小老儿家人平安无事。我一个小老百姓,折腾不起啊。”
柳三哥面有难色,道:“这,这……”
林掌柜道:“怎么?小老儿说得不对么?请大侠明示。”
柳三哥道:“不行,林掌柜,在下得出去。”
顿时,林掌柜惊慌失措,面色惨白,道:“啊?出去?你要出去!”
柳三哥走到窗前,撩开窗帘一角,见已是黄昏时分,他坐回到椅子上,对林掌柜道:“天快黑了,等天黑净了,我就走。”
林掌柜呆了一呆,黯然长叹,后悔当初真不该揽下这个活计,如今,看来连自己家人的性命,都已难保。
柳三哥道:“在下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不过,恩公放心,绝不会连累恩公家人。”
林掌柜道:“你老婆刚生下孩子,就要走,这也太说不过去啦。”
柳三哥叹道:“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在下不得不走。”
柳三哥无奈,便将与无毒不解毒姥姥三天之约的事,告诉了林掌柜。并道:“等一会儿,我去跟南不倒道别,告诉他,要去镇江,为朋友办一件急事,大约两三天后就回来。看来,两三天,我是回不来了,要是我一个月后没回来,请恩公务必在她满月后,将实情告诉她。并要她尽快带着儿子来宝,回南海去,以后再也不要重返中原了,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啊。不管我死在谁的手里,不管我是怎么死的,一定告诉她,不要复仇,也不要儿子复仇,我的最大心愿是:将我忘了,但愿她与儿子永远平安喜乐,再也见不到刀兵械斗,鲜血飞溅。”
说到此处,扑嗵一声,柳三哥跪下,咚咚咚,向林掌柜磕了三个响头,泣道:“不倒母子的安危,全仗恩公照应了。”
林掌柜手忙脚乱,将柳三哥扶起,口中道:“柳大侠,使不得,使不得,折煞我也。”
2015/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