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只为情深偏怆别
那擅医的影卫连霄为昏迷的裴年钰诊脉数次,皆是一样的结论,眉头深皱,不得其解。
楼夜锋听完了连霄所说的之后,从来都沉着稳重的他此时却如同失了魂一般,六神无主起来,恍然间不由得低声自语: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我的内力依然不够么……”
而一旁那面容冷峻的影卫见到楼夜锋的样子,心知此事有异,眼中骤然射出一道精光,低声道:
“楼统领,怎么回事?”
这语气近乎质问,屋中几人顿时有些讶异地看向他。
而那身着雪青色宫缎袄裙,发型作丫鬟打扮的少女更是忍不住轻轻惊呼了一声:
“何岐?你这是什么意思?”
屋内小小地混乱了一下。
楼夜锋闭了闭眼,从先前的片刻失神中迅速地恢复了冷静。他从床榻边站起身来,黑色的斗篷缓缓垂地。
周围几人皆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神色各异。
楼夜锋恍若不觉,只低着头,用十分专注的目光看着那个静静沉眠的人。
“你们不必猜了,是我做的。”
屋内霎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下一瞬,只听得刷的一声长剑出鞘,剑影闪过,锋锐的剑刃已然架在了楼夜锋的颈边。
一道冰冷的杀意瞬间从那冷峻影卫的身上释出,直指剑下之人。
那年轻的丫鬟见此惊变,顿时手脚有些发凉,试探着问道:
“何岐……?”
那名叫何岐的影卫充耳不闻,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楼夜锋,淡淡地道:
“楼夜锋,你对主人做了什么?最好从实说来,否则的话,莫怪兄弟我不客气了。”
楼夜锋被冰凉的剑刃贴住肌肤,神色依然丝毫不动,似乎对何岐的做法也半点都不惊讶。只摇了摇头,吐出一句:
“事关机密,你无须知晓。”
那桃花蛊实在太过恶毒,当年与此蛊有关的人皆被裴年晟暗中灭了口,种蛊的法门就此绝迹,自然是希望这蛊永远不会再现于世。
桃花蛊之事,是当年陛下亲口吩咐过楼夜锋禁止外传的。何岐虽同样得主人信任,但他的身份级别尚且不够知晓这等机密。
何岐瞳孔骤然一缩,握着剑柄的手顿时紧了紧:
“……你!”
他转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主人,心中又惊又怒。
今日楼夜锋忽然调离他们所有影卫的值守,自称是主人之命,有机密之事待处置。
他本就对此有些狐疑,只不过楼夜锋向来忠心不二,深得主人信任。他作为副统领,不好向主人表达毫无证据的猜忌之思,只得暂时遵命。
谁知……一两个时辰过后,果然出事了。
楼夜锋疑似谋害主人这事虽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但他却心知绝不可乱了阵脚。
何岐暂且按压下心中的焦急,又看了看楼夜锋那一副绝对不会多说半个字的样子,忽而倒转剑柄,疾如闪电般出手点了他的周身大穴,而后一脚踢向楼夜锋的膝弯,同时一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压跪在地。
楼夜锋行动被制,顿时身形一晃。
那少女丫鬟眼力敏锐,见此心中惊疑不定,讶然问道:
“楼统领,你的武功……?”
楼夜锋试着提气,却只感受到丹田处一片空空荡荡,心中苦笑了一声,轻轻安慰道:
“绛雪,不必再问。”
何岐也意识到此事,然而他却不似绛雪那般心软,只沉声问了一句:
“楼夜锋,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不肯说出你是如何谋害主人的?”
“我说了,事关机密,你无须知晓。”
“…………”
他们本同僚多年,何岐又何曾愿意与楼夜锋刀剑相向?然而此时主人昏迷原因未知,唯一在场的人却根本半个字都不吐露,他只得狠了狠心,深吸一口气道:
“何某身为刑堂执事,自当尽忠职守——你既有谋害主人之嫌,那就休怪兄弟我不客气。看来我不用点手段,你是不会说的了。楼统领,随我去刑堂走一遭吧。”
其实何岐心里清楚得很,以楼夜锋的性子而言,他若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说,那么即便自己对他用刑,怕是同样问不出什么来。
但他职责在身,总归不能放着一个有谋害王爷嫌疑的人不管,不做任何措施。
楼夜锋亦早已料到何岐会做如此决断。
何岐执掌刑堂多年,向来铁面无私,且事发前他本就特意将其他影卫支开,只有他和主人在书房,此事便没了丝毫圜转和辩解的余地。
他是职责所在,楼夜锋并不介意此事。
更何况……
楼夜锋看着昏迷不醒的主人,眼眶微酸,心中那条名叫自责和内疚的伤口越裂越深。
他微微垂眸,声音无比平静:
“……你按叛主的规矩来便是。”
他这番欺上瞒下的所作所为,实则与叛主并无二致。
楼夜锋做此计划的时候便想过此事——即便计策能成,桃花蛊顺利解掉,他亦不作任何生还之想。
身为影卫,还是主人最信任的影首,他利用了主人的这份信任,假传命令、给主人下药、违命不遵。
没有任何一个主人可以容忍这样的影卫继续存在下去。
他要么会因内力耗竭而死,要么,会被清醒后的主人下令处决而死。
他本就为自己选了一条绝路,如今区区牢狱之灾,已经不太重要了。
何岐闻言也不废话,先伸手解了跪在地上那人的黑色斗篷和佩剑,放在床榻边的几案上——那斗篷与佩剑皆主人所赐之物,不可入刑堂受辱。
然后他拿出随身的暗银索,利落地将楼夜锋的双手反缚身后。
那暗银索是用特殊材料锻造而成的细长锁链,专为缚系犯了重罪的影卫所用。影卫们皆武艺高强,即便点穴能用内功心法冲开,这暗银索却绝难挣断。
楼夜锋穴道早已被点,无可反抗,只静静地任他施为。
待何岐将暗银索系完,他忽然出声道:
“何岐,绛雪。”
两个被点到名的人皆是一怔。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你们二人暂掌府中影卫,何岐掌外,绛雪你防着主人身边,切勿怠了警戒。主人昏迷,更须慎之又慎。”
何岐心中暗暗叹气:“楼夜锋,你若当真如此关心主人,不如早些将原委说出来,免得过会儿受刑讯之苦。”
此时何岐已揪住楼夜锋的后襟,便欲带着他离开。而绛雪眼中略有不忍,一双纤纤玉手紧紧地绞住了手绢,依旧试图挽留:
“楼统领!此刻主人昏迷,正是防卫的紧要关头,你何不自己留下坐镇?”
楼夜锋顿了顿,温言安抚道:
“绛雪,我武功已废,留在主人身边已是无用。听话,好好照顾主人,交给你们了。”
临到出门,被缚着的楼夜锋忽然再一次看向沉睡中的裴年钰,目光中闪现出三分眷恋,三分隐隐约约的情愫,又很快消失不见:
“绛雪,待主人醒来,请你转告主人……若那时我还活着,盼主人再见我一面——如果主人还愿意见我的话。”
绛雪听得这遗言般的交待,顿时愣住了,下意识地点头:
“……好。”
若主人醒不过来……那他自当是受尽所有酷刑之后,再到下面去陪主人了。
楼夜锋看了主人最后一眼,而后便被何岐押去了刑堂。
…………………………
楼夜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何岐带走,影卫们皆有些惊疑不定。好在平日里他们训练有素,在何岐等几个执事的安排之下,依旧各个尽心执守,并没有出什么波澜。
是夜。
王府的寝殿外本是一片安静,此刻却忽然被一阵快而有力的脚步声打乱。
一个身穿暗金纹玄色长袍的英俊男子,并一个浅杏色薄衫的蒙面女子,疾步走入了寝殿院中。
那男子面相甚是年轻,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然而周身的威严气势却浓重有如实质。五官端正,脚步沉稳,却一步接一步走得飞快,面色紧紧地绷着,神情严肃之极,令人不由得心生畏惧。
廊下门前原本静静侍立着的丫鬟仆侍们见到来人,俱是一惊,齐刷刷地跪地道:
“陛下!”
随后便大气也不敢喘。
若是平时,裴年晟尚且会说一句“平身”,然而此刻他哪里有这等心情,未作停留,直接便迈步进了寝殿之内。
裴年晟环顾屋内一圈,道:“绛雪守在院外,其余人,全部离开五十尺。”
“是。”
待屋内清了场,裴年晟见自己带来的影卫亦已将四处防守住,便转头向一旁的蒙面杏衫女子点点头道:“可以了。”
那女子伸手摸上裴年钰的脉搏,随后便纹丝不动,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一般。
片刻之后,杏衫女子忽而睁眼,吐出短短的两个字:
“无碍。”
裴年晟闻言,猛地松了一口气。待平复了气息之后,这才继续问道:“怎么说。”
“昏迷原因——心脉受冲击占五成,另外五成则似乎为……神识阻塞。”
裴年晟有些惊奇:“神识阻塞?这是个什么……?”
“陛下可以理解为……大量的念头涌入神识,导致意识自行封闭。”
念头涌入?自行封闭?
裴年晟看了看榻上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惊疑。
“那……他体内的桃花蛊呢?”
“桃花蛊已除尽。”
“…………!!”
裴年晟猛然站了起来,原地走了几圈,重重呼吸着,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是惊喜,一会儿又是疑惑不解。
沉思了半晌,忽然伸手到裴年钰的衣襟之内,拿出他身上的那只墨翠挂坠。见上面已布满了裂纹,眼中顿时一凝,而后略微思忖,又面带一抹异色。
“难道哥哥也是……”
裴年晟喃喃自语了半句,却无人解其意。
他盯着那已经黯淡无光的玉佩看了许久,半晌,似乎终于放下了心来。长舒一口气,问道:“何时能醒?”
“短则十日,长则数月。陛下放心,王爷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
是啊……哥哥他是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有事的……
裴年晟轻轻握住榻上那人的手臂,心中暗道。
…………
两人出了寝殿院外,裴年晟见到绛雪,忽然心生疑惑,皱眉问:“楼夜锋呢?怎么只有你在?”
绛雪将白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楼夜锋他谋害——”
裴年晟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十分的匪夷所思,随后心念电转,似乎明白了什么。最后忽而地问道:
“楼夜锋他人呢?”
“被刑堂执事押去审问了。”
裴年晟淡淡地道:
“……哦,那就让他在里面待着吧。绛雪,你与何岐这些日子仔细着些。”
“是。”
随后便带着那蒙面女子并一众影卫直接离开王府,回了宫。
绛雪送走了陛下,忽然觉得似乎哪里隐隐不对。
——若是楼统领当真暗害主人,以陛下对主人向来关心非常的态度来看,不应该是将他带回宫中,让陛下的人亲自审问么?又岂会留他在王府里,由府里自家的影卫来审?
然而她终究年纪尚幼,又一直陪在性情宽厚的王爷身边,于这些弯弯绕绕上,和裴年晟这当了几年皇帝的人哪里能比。
她将裴年晟临走时的神情语气揣度了数次,皆不解其意,只得罢了,转身回去给裴年钰喂服参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