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〇四一往事(1 / 1)

那个瞬间,施静发誓,她看到的绝对是另外一个人的眼睛。

因为,除了那个人之外,她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能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这样一对不知不觉间便有着足以魅惑人心之力的眼眸,只有那个人才有。

鉴于他们短暂的相处的时光并不怎么愉快,甚至可以说十分地让人不痛快,所以,施静近乎本|能地对此作出了应激反应。

蕴藏她全部功力的那一掌打上去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听见了肌肉沉闷的钝响、还有骨骼断裂的脆响。

幸好,随着一声嘶哑的痛呼,她总算是回过神来,没有真地下死手再补上几拳——毕竟她现□负上乘内力,即便是这种几乎精疲力尽的时刻,情急之中使出来的这奋力一击也是非常够看的了。

更何况这被打的人本就已经受了不轻的内伤。

看着他满目的痛楚和那一脸的震惊,施静终于从“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幻觉中清醒了过来。

她十分地不好意思地放下手,当即凑上前,想要查看下他的伤势。谁料,她刚刚一靠近,他便小心地瑟缩了下,几不可察地重新拉开了同她的距离,似乎已经被她这半日来有意无意的伤害给弄得怕了,也生成了“应激反应”了一般。

看着他略显单薄纤瘦的身体和尚未脱去稚气的黧黑面庞,施静苦笑了下,暗道自己大约果然是已经疯魔了。外表如此迥然不同的两个人,为什么自己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把他们看成一个人呢?

那个人早就已经死了,不是么?

她竭力忽略心底那隐约的不安,朝着无辜被自己暴打的少年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许公子,实在抱歉,我方才不是有意要伤你,只是……”

想起刚才那个瞬间,她还是觉得心有余悸。

如果一定要形容,那么就是,她定然是中了邪了吧?不然,为何忽然会那般地失去理智?

只是,如果照实说,一定会被当成疯子来看吧?

说不定,她早就已经他被当成了疯子了。

得要是怎样的变态才会不分青红皂白地胡乱打人呢?

说他像自己曾经的对头,还是个曾经亲眼看着死在自己面前的对头?

那么除了被当做疯子之外,恐怕还要加上一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吧?

一想到这些,施静就觉得心乱如麻,话到了嘴边,也就没有了说的欲|望,反正,事已至此,怎么说都没有用的吧?解释也好,辩白也罢,都不过是想要求得个自己心安罢了,根本就是于事无补,不如还是省省好了。

她想到这里,顿时觉得一点儿意思都没有,索性立刻停下了话头,径直对着许夜苦笑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若是许公子还信得过我,便先叫我瞧瞧你的伤势如何吧?”

不知道她方才胡乱间出的那一掌打到了什么要害的部位,许夜这一次似乎伤得颇重,连吐了好几口血之后,方才缓过一口气来,一面剧烈地咳嗽着,一面断断续续地道:“……我……我……我不……怪你……”

施静看他咳得厉害,唇边一抹殷红,十分虚弱,心中也不免愈发难受起来,试探着道:“公子可是难受得紧?”

许夜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缓了半天,才继续道:“我不怪你,只因……这不是夫人的本意。想必夫人方才,又想起了……想起了他是么?”

施静听得他这么说,心中不由得一凛,半响才轻叹道:“不错,方才见了许公子,我便如同中了邪一般……”

许夜微微垂下眼睑,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那个人对夫人来说,果然是十分重要之人罢。”

施静苦笑道:“许公子说笑了。若说重要,倒也当真是重要得紧了。想我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痛恨过一个人。若不是他,至少小白他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们母子也不会身处两地、骨肉分离……就连我方才这一掌,算来也是许公子替他受的。”

施静越说越气,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是在咬牙切齿了。

许夜却十分平静,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轻轻闭上了眼睛,睫毛轻颤,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就在施静都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已经昏过去了的时候,他却忽然开口,低声而又缓慢地道:“若是这一掌,能够化解夫人的怨怒,我倒也不算是白受了……”

这话说的倒是有些奇怪了,施静心中不由得一动,正想着要问些什么,却见那许夜忽地低声笑了下,喃喃道:“我可是也有些糊涂了……夫人既说过那人已死,想来一切恩怨,便已归尘土了罢?”

施静叹息道:“本该如此的,只是,一日未寻得小白,我便一日不能安心。当真是便如同着了魔了似得,让许公子见笑了。”

许夜苦笑道:“所谓母子连心,夫人心系小白公子本是人之常情……只是,我有句话,如鲠在喉良久,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施静忙道:“许公子客气了,不知是什么话?请但说无妨。”

许夜又咳嗽了好一阵,方才接着道:“在下虽则愚钝,然则此事的内情也曾听夫人讲述过一二。有些许疑惑,今日斗胆,想同夫人说上一说……夫人不觉得,那人本与夫人交好,竟无缘无故如此做,实在甚为蹊跷,会不会,是有什么苦衷?”

无花那件事,施静同楚留香都十分有默契地并未对外声张。他虽然可恶,但是既然已经以死谢罪,偏偏还故意弄出个相当刚烈悲壮的样子,倒是让亲眼目睹这一经过的施静和楚留香心中都不大痛快。

再想想天峰大师辛劳一生将他抚养成人,对这恶僧也未必没有感情,他们便是碍着天峰大师的情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未料到,到了最后,天峰大师却亲自出面替他这个不孝弟子赔罪,甚至坚持自逐出少林门墙,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

施静唏嘘不已之余,也就更不想提起这件事了。

于是这个几月前在江湖中轰动一时的大事,终究还是因为当事人们的低调而渐渐沉寂了下来,甚至都根本没有来得及流传太广,便近乎销声匿迹了。

“无花”这个曾经代表着江湖中最完美、最正义、最全能的名字,却成为了很多人永不想再提的过往。

虽然这里不过是个边陲沙漠,但是施静仍是依着习惯没有提起他的名字,通篇只用“那人”、“某人”之类代替。

这许夜虽然看不出来历,但显见得也是出身江湖之人,对无花这事也未必一无所知。只是他既然不点破,施静便也不说破。两人原本一直相安无事,却没有料到,到了这个时候,他竟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让施静暗暗吃了一惊。

她有心恶意揣测下这少年的用意,但是,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她总算还是没有完全被怒气和痛恨冲昏头脑。

仅剩下的那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这少年说得也不无道理。

所谓旁观者清。

连他都看出来,自己对这个人的情绪,太过于强烈了吧?

其实,她一直如此痛恨着无花,是不是本来就是因为,她此前对他太过于信任和依赖?所以一旦遭到背叛,便竟恼羞成怒?

少林高徒的光环、天纵英才的盛名、少年俊美的容颜、温柔体贴的性格、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本是每个女人都无法抗拒的东西。

即便再不想承认,施静也是个女人,也有着女人的通病。

总是难免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而对潜藏其后的暗影毫无防备。

那个人曾如同盛开在暗夜的优昙花一般,照亮她干涸已久的内心,然后,却在她心湖微漾之际化为熊熊地狱之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没有期待,便不会有痛恨。

她果然还是着相了呢。

施静低头苦笑,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静:

“不错,或者他是有苦衷的罢,但这已不再重要了。公子的伤口可还痛么?待我为你查看查看罢。”

许夜终于不再躲避她的手,乖乖让她捏住了肩膀手臂,由得她探查。

施静对医术虽然不至于一窍不通,但其实也不过是略知毛皮,并不能算做是十分精通。故而她除了探查出他受了很重的内伤之外,倒也没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妥之处。所以她自然便也错过了许夜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和稍后的如释重负。

看出了许夜的伤势颇重之后,施静便又想发挥自己那“常春诀”的治疗功能,给他疗伤。然而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许夜竟拒绝了。

他的理由很充足:

“我皮糙肉厚的惯了,身上也带着伤药,不需劳烦夫人耗费精力,歇息一晚便就无事了。”

施静看出他似乎对她仍有些疑虑,便以为是她方才那一掌打的太狠了,多少给这可怜的孩子留下了些心理阴影,所以对她的功力本能地有些抗拒了。

她心中愈发觉得抱歉,便也没有十分勉强他。看着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巧的瓷瓶,服下一颗漆黑的药丸之后,施静又随他在原地歇息了片刻,方才扶着他起身,按照他指示的方向,慢慢朝着沙漠腹地前进。

虽然对他那所谓的“沙漠向导”身份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是,让施静意外的是,跌跌撞撞在沙漠中穿行了几个时辰之后,他们居然到达了一处绿洲。

望着那蓊蓊郁郁的绿色,嘴唇早已经渴得干裂了的施静只觉得自己激动得眼眶都快湿润了。

她正想着拖着许夜快步狂奔过去痛饮一番,却不料这个本已经被烈日和内伤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少年竟忽然如同困兽般疯狂挣动了起来,口中还兀自低声嘶吼道:

“夫人快走,这里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tot困死了。滚走去睡了~~再也不熬夜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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