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爷,讣告都已经发下去了,请柬也都已经发出去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嘱咐的吗?”台市欧家,管家毕恭毕敬地看着欧槿邪开口问道。欧暝过世已经小半个月了,他们从港市回了台市,家里的事情系数是由欧槿邪处理的,新竹帮中的事务也已尽数交给了欧槿邪同父异母的兄弟处理,他这个老管家觉得很安心。
欧槿邪这阵子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从柬埔寨到港市,再从港市辗转回到台市,他陪了父亲十个月,比从小到大加起来的时间还要长,可以说是没离开过一步。父亲临终前的那段时间精神不济,神志时好时坏的,可有一日,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人,同帮中的一位叔叔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父亲身边的人连他在内都被赶了出来。那些人在父亲耳边不知说了什么,神志有些模糊的父亲却好似突然清醒了几分,其中包含着几分参透一生的释然,叫了叔叔去不知吩咐了些什么。
这件事情已经成了一个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的谜团了。父亲这一辈子本就是个传奇,还没等他去悉数参透,便已离他而去。
微微叹了口气,他看着自己的老管家:“我没什么要嘱咐的了,下月8号准备葬礼吧。”
台市腊月八日的阳光明媚到刺眼,欧槿邪看着络绎不绝的人流,耳边是叔叔对他说的话——这是大哥的最后一场戏,我们要帮他完成得漂亮。
父亲一生传奇,而如今,父亲的大戏告一段落,该是他的戏开始了。
知名作家所写的挽联高高悬在悼念大厅的两侧,欧槿邪作为欧暝的长子,自然是这场葬礼中除逝者之外的主角。
冥王的葬礼声势浩大,连台市当局都启用了最高级别的警备来保证现场不会发生任何动荡。
“听说今天,各国的首领人物都来了,连好久都没露面的杜曦都来了。大哥真有面子,能把那人请动。”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叔叔白狐在他耳边念叨着。年头那场在台市的夜晚交易除了父亲和他再无上层人物在场,现在除了他,没人知道杜曦是谁了。
杜曦……廖泉泉……她已要无音讯半年有余。如今冥王过世,竟然能把她请出来?
瞧着他在愣神,白狐只当他是对这些人物不甚了解,凑在他身边低声道:“杜曦在洛杉矶,可是比大哥声势还高的人,只不过自六镜立稳脚跟发展进入正轨她便很少露面,外面很多事情也不再参与了。有人说她是隐退了,可六镜又一直是被她牢牢握在手里的。谁知道她这是哪一出。今儿既是她来了,若是依着大哥的规矩,可是要设茶款待的。”
若是父亲还在……
或许是顶不愿意见到廖泉泉的吧?
欧槿邪觉得讽刺。
那夜后很久,同样也是个夜晚,父亲从时断时续的睡眠中清醒过来,一双眼睛依旧是曾经的光芒。
一直以来他不明白,为何传言中治家手腕严苛待下手段犀利的廖泉泉会在那夜答应父亲放过他们放过新竹帮,也同样不明白这辈子不曾轻易低头的父亲为何会对这个小女人低头让步。
他还记得父亲说——若非道不同不相为谋,若不是为着各为其主这样的话,廖泉泉定是他欧暝这辈子最满意的儿媳妇。
他向作为儿子的自己夸她懂事,识大体,夸她比同龄的女孩儿都分得清是非对错。
可他们的世界,廖泉泉的世界,真的有非黑即白的是非对错吗?他不懂,此刻也不想再追究下去。
正堂广场中的声势浩大被完全隔开,白色帐布将那些身着黑衣的人群隔绝在外。
白狐毕恭毕敬地引着黑衣女子进了这小小的偏堂,又将她毕恭毕敬地介绍与欧槿邪:“大少爷,这是六镜杜曦。”
他伸出只手去,淡声道:“你好,台市欧家,欧槿邪。”
一张素白的脸被黑色墨镜遮住一半,剩下的一半隐在黑色礼帽造就的阴影之中。她带着手套,伸出之手,好似从未见过他:“你好,我是杜曦。”
这六个字,于他而言便是完全亲口承认了她的身份。而在他面前,每次当她说起她就是杜曦,他都觉得心惊肉跳。他的父亲是帮派大佬,而他深爱的女人,竟然也是。
清茶已被奉上。这是延续了冥王在世时的最高礼遇。她坦然承下,端起杯子来抿了一口,转过头去看了眼白狐,又看了眼欧槿邪:“杜某一介女子,承蒙新竹帮白狐先生惦记,还能坐在这里喝口茶。”
“不敢当不敢当……”在外杀人不见血的人在这女子眼前谦虚的不成样子,“我还有事,这里有大少爷在,鄙人就先告退了。”
说罢,他当真退了出去。
跟随她一起来参加葬礼的随从根本就没有跟进来,而是隐在外面参加葬礼的人群当中。她摘下礼帽和墨镜,素白的脸又清瘦了许多。隔着白布看着那些人群,她终于说出了很官方的第一句话:“好久不见了……”
“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他哑着嗓子,直接回了她这句话。“没想到你会来。”
“你父亲临终前派人给我发的帖子,发了两份,给杜曦和廖泉泉。”
他在意的事情却并不是这些。在这样的场合,外面随便一个人都可以让这世界中的某一个角落抖几抖,而她,从声势上是与他的父亲并驾齐驱的人。他并不想知道廖泉泉是怎么来的,也不想知道她与他的父亲之间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为人夫为人子所不知道的。他想知道的事情不过是……
“这几个月……你想我吗?外面都说我们分手了。是你派人传出去的消息吧?”
她放下手中那盏茶杯:“我若不把消息那么放出去,现在的你会很麻烦吧?瞧瞧外面的阵仗,不知若是再加上小红楼的关注,令尊的葬礼应该也不能办得这么体面吧?”
这次她出来,以廖泉泉的名义出境,却是以杜曦的名义出现在这里。临出门前连老爷子都带着几分担忧。而这担忧却不是因为她是谁,是第一次担心她碰到欧槿邪会乱了阵脚。
上个月时的欧宅很清静,因为欧阳回来,她也不用整日待在欧宅而是带着欧祁然回了自己的公寓。收到那两封信笺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愣怔的。没有想到那么快,冥王就过世了,连长孙都没来得及见上一眼。
因为公众身份的原因,欧祁然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祖父是个什么人物,可能也未必会知道他的母亲另一重身份是什么。不过对于欧暝,她这辈子也算不曾亏欠有了交代了。想来老人泉下有知,应也不会多怪罪她什么。至于欧槿邪嘛……日子还长,就没必要让他过早知道了。
她的顾左右而言他让欧槿邪有几分失望和失神:“你果然就是这个样子,我只以为你在对那些负了你的家人和不听你话的属下会这般无情无义。我不曾负你,你却仍要这么对我,原因还是因为所谓的价值信仰这种你从不屑于一顾的东西。你觉得你这样对我……公平吗?”
他这番话分明带着委屈,在廖泉泉听来却怎么听怎么肉麻:“欧大少爷,跟你谈过恋爱的人是廖泉泉,而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杜曦,你应该分清楚,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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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要走,觉得自己再在这里多待一分钟都会被他说得直接缴械投降。一步还没迈出,她的黑色风衣被人拽住衣角,一个趔趄直接被他顺势带进了怀中:“你在说什么疯话?当年我就说过,无论你是街边的路人甲酒吧里的无名少女还是出身世家的大小姐,无论你是廖泉泉还是杜曦,我爱的不过一个你,跟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身份几何毛线关系都没有。廖泉泉,你到底要自欺欺人多久?你明知道我是谁,明知道我的家世背景是怎样却依然没能拒绝我,不正是因为你其实也爱我吗?你答应我父亲让他带着我走,不就是为了保全我不让我被国内的事情牵连吗?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承包下来,你知不知道那些事都是男人该做的?”
他真的成熟了,不再是那个事事需要她去想着护着的男人了。
她微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背:“外面的人还在等着我们,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你既然能想明白那么多事情就应该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泉泉……你还记得当初我跟你说的一年吗?”他微微松开她,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长发,“再等等,快了。我既答应过会顺理成章娶你为妻,自然说到做到。”
她眨了眨眼睛,不知他是要做什么。可外面愈近的嘈杂声在不断提醒她这里不是谈私事的地方。鬼知道欧槿邪最近在策划什么事情,不过这些在目前看来跟她都没什么关系了。她只需要好好守着他们的儿子保证欧家的太平就好了。
邵灿一直在外面等她,见着她出来迎了上来:“我们现在走吗?”照以前的惯例,参加一个场合到了这个时候,他们都可以直接撤退了。
而今天廖泉泉却摇了摇头:“再等等。都说死者为大,总得成全了冥王的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