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感再顽强也敌不过耗子的小强命，那些天都要死不活地挺尸，挺着挺着又活过来，跟诈尸似的。看了床头那个还有一半药水的瓶子，耗子才觉得自己真是病过了，而且病得不轻，以至于，被他伺候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掉头签了别的奴才，还高一级别，整一个有为青年的模范。
冬天的夜晚来得特别早，前边还看见些许亮光，扒了两口子冷饭再抬起头来外边就剩一片漆黑了。也许，他该出去吃个饭什么的，跟大伙儿有说有笑还能收听点荤段子开胃口。
可他出去了，艾扬要回来怎么办……虽然他半个月没在宿舍里吃饭了。
转念一想，外头大鱼大肉，美人如玉，艾扬这么个骨子里小资的少爷怎舍下不享受回这冷飕飕的屋里坐冷板凳嚼干饭，搁谁都不糊涂。冯铮的大名耗子怎么不知道，建筑系乃至Z大的风云人物，才大三就搞公司，招兵买马当小老板，还把业务开展得风生水起，工商管理的教授一个劲儿地叫他转系到自己门下。
只能说，这么个人才果真不是俗人，把目光都打到同样带把的艾扬身上，还得手了。至于谁勾引谁，耗子真好奇，问艾扬的时候，被艾扬大白眼瞪跑了。
昏暗的房间，只有阳台的一盏节能灯发着瘆人的白光。艾扬吃饱喝足一回来就冷下脸。
“有病吧你？”开了房间的灯管。
噌亮的灯光也驱赶不了坐在桌前的耗子幽幽散发的抑郁之气。
“今天感恩节呢。”耗子喝了一口汤，从喉咙一直冷到胃袋，浑身抖了个寒颤。
“你想说什么？”艾扬显得有些不耐烦。
耗子嘴唇蠕动一下，声音小得像鼻子里出气儿。“没功劳也有苦劳……”
“说什么呢？”蚊子哼哼似的。艾扬拉下围巾就进厕所，晾着耗子被窗缝挤进来的冬风割得鼻子发酸，不争气地淌了点鼻涕。
“起码，打包点热菜回来……”仰头喝尽最后一口冷汤，耗子的身体里外，还有隐痛的胸腔，都跟外头的寒冬一样冷寂。
半小时后艾扬散发着一身喷香的苹果味儿出浴，热气熏蒸过的脸色红润晶莹，多惹人怜爱的美色啊，可看着趴电脑前敲论文的耗子，眉梢眼角却冬风的凌厉。都说恋爱中的人特别可爱，怎么艾扬就特别冷艳。
“我晚上不回来了，别留门儿。”冷艳美人冷道。
耗子敲错了一字，然后头也不回，很知趣地说：“晓得，明天的点名我也给你应付过去，你尽管跟姓冯的快活吧。”
艾扬盯那后脑勺半晌，有股子一闷棍敲下去的冲动，咬着牙崩了一句：“还用你说。”关门走人。
那一声哐当结结实实敲在耗子心里，比后脑勺挨一闷棍更难受。
穿过灯红酒绿的闹市区后的街区弥漫一片浅色的霓虹，艾扬跟冯铮走进一条狭窄的小巷，两边延伸出来的风格各异的建筑使得安静的巷子显得神秘幽深。巷子尽头一盏琉璃质地的路灯发出昏黄的光，照着附近几家酒吧的门板，时而还有几个勾肩搭背的男人从门口檐下的阴影移动到另一处黑暗中，浅浅的脚步声，敲着夜色。
“无音”是这片酒吧区中最为深入的一间，除非熟客，一般人都到不了这里。当然，它的消费对象以及消费水平也将绝大多数一般人拒之门外。
“挺符合你风格的，小老头似。”艾扬落座角落一桌后，环顾一周，悠扬萨克斯曲中一桌桌都是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中青年男人，以及，他们身边面目清秀犹带青涩的男孩。
“我看起来也像卖的吧。”一晒过后，艾扬放松身姿，自然地受那些男人打量他的贪婪目光，估量着多久会有人过来打听价钱。
冯铮低头沉沉闷笑起来，“你觉得自己该定个什么价？”
“你觉得呢？”艾扬不答反问，搅动水果宾治的小勺子轻轻蹭在唇边，一下一下划着。
放在桌上的手被冯铮轻柔地拿起，微冷空气中冰凉的嘴唇点在手背，像蝴蝶翅膀的轻扇，深邃的眼睛盯着艾扬，眷恋无限道：“无价。”
“谢谢抬举。你把我的客人都吓跑了。”艾扬快速抽手，压下一丝擦手背的冲动。吻手背是这儿的规矩，表示这只“鸭子”今晚儿有主了，肆意打量他的目光瞬间收敛不少。
冯铮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独占欲，更像对艾扬宣战。“你是我的，怎容他人觊觎？”
艾扬皮笑肉不笑。却忽然想起了耗子，习惯察颜观色卑躬屈膝一味讨好的他，什么时候能有这种气魄？如果，一开始，遇到的是冯铮，也许一切都不一样。绕了个大弯，难道，原来只是错误？
“今晚留下来。”
餐后甜点后，冯铮淡然开口。不是询问，只是申述一个意见，一个提议，不带一丝强势，却让人感受到无形的压力。
艾扬正在擦拭唇角的动作缓了一下，舌尖在嘴里滑动，挑剔着残留齿间的巧克力味道，微苦，甜蜜。如果对面不是冯铮而是耗子的话，他还会很没教养地咂出声音来，纯粹给耗子带坏的……
弯起唇角邪魅一笑，微眯的桃花眼挑衅地低睨对面自信得无往不利的男人，“不是说我无价吗？怎么？一顿晚饭就想买我？”
“这是我们相识一个月纪念日。我付出我的心，等价交换，附赠初夜的激情投入，售后服务是从今往后的从一而终。”
平缓低沉的嗓音好像吟唱誓词，因直白而毋容置疑。握着艾扬的手，好像以此立誓。温厚的大手坚定有力，切实在那一瞬间触动艾扬的心弦。
他的话，艾扬是相信的，一如他当初相信岳朗人。
该放下吗？曾经被背叛的阴影，还有心里那盘踞不去的让他想敲闷棍的人影。
艾扬极轻一笑，再次抽出自己被掌握的手，反握冯铮，“售后服务那些虚假承诺就算了，大不了我另选商家，不过你的赠品挺有吸引力……”挑眉斜睥，“要我在这儿开封检验吗？”
作为选择了异端世界的玻璃，确实不应过分追求所谓真爱，更没有资格考验它。难得遇到有心人，再拘泥下去倒是他的矫情了。本来，他就不是拖泥带水的人，跟耗子混了这么久，都要忘掉自己本性了。真是近墨者黑！
冯铮双眼一亮，意外艾扬的爽快，本来，他准备付出更多耐性。按下险些形于颜色的欣喜，冯铮绅士风度十足地微躬献礼：“荣幸之极。”
“无音”附近的酒店并不是特别高级，但出于需求，格调也还过得去，艾扬一双专门生下来挑三拣四的眼睛也发挥不了天赋作用，只有翘着修长的二郎腿坐在大厅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迷离的景色。
不甚熟悉的城市，却是熟悉的夜晚。周围的酒吧和咖啡厅在深沉的夜空下发出暗色调的光芒，每一扇门口背后俨然都有一个异样的空间，而连接一切的道路在路灯的带领下向前延展，极远处的黑暗给人幽深莫测的恐惧。
艾扬有一瞬间的迷离感，竟不知此身在何处。
“可以了，要一起上去吗？”温厚的声音将艾扬拉回现实，微扬起头，看见冯铮眼底涌动着一种火热的东西，居高临下的俯视有着让艾扬不快的压迫感。
被耗子惯出来的爷们气概，已经叫艾扬讨厌仰视他人。放下腿挺直身板站起来，率先走向电梯，脸色平静中带着三分傲意，“房号？”爷就是寻欢来的，至于跟见不得人的偷情男女一样一前一后吗？
冯铮露出满意的笑容，热切眼光锁定艾扬背后，寸步不离，怕一个不小心情人走远了追不上。
柔软的地毯吸收了几乎所有足音，良好的隔音让纵横的过道一片安静。艾扬走得很慢，却坚定，心无杂念。只是若非冯铮跟在脚跟后，两人看着简直毫无关系。
“到了。”冯铮掏出房卡。而艾扬看着过道尽头的窗外，朝向大马路，远处流光溢彩的车会马龙穿梭，成为模糊光斑闪烁的霓虹在宏大的夜幕下有着另一层暗示的韵味。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夜色，自己错过了多少寻欢作乐的机会而跟一个猥琐的家伙窝在二十平米里围绕吃饭喝水论文作业不可开交……说起来，耗子那家伙这回儿在干嘛？
房门开锁一声清脆，惦记耗子的想法一闪即逝。暗地自嘲，他干什么又关他什么事儿？他……给过他机会的……
屋内灯光自动亮起，在过道扩出一片暖色调的亮光，如此冷夜像热情的邀约。艾扬正要迈进房间，过道尽头流连的目光中在回收过程猛然撞入一个熟悉的身影——不，两个——
艾扬敢发誓，这辈子他没这么出离惊奇过的，感觉荒谬过，这他妈的叫什么事儿啊？！
“怎么了，艾扬？”已经进房的冯铮不见情人尾随，又走出来，只见艾扬被施了定身术般动弹不得，一双美目圆瞪，脸皮抽紧要笑不笑，古怪得不行。
那头正在开门的人神使鬼差一样抬起头——很有可能因为捕捉到一个熟悉不已的名字，一瞬间四目相对，在情人旅馆的过道上空精确地对准……然后，那人掉了房卡，惊动了背后一直低头不安的同伴，接着六目相对——
艾扬这辈子没觉得如此时间漫长过，一切荒诞喜剧在无限延长的几秒内都要逊色。
冯铮关切的大手轻柔搭在艾扬的肩膀，顺着他的目光张望，瞬间掉入了荒诞传奇中，成为个中的重要角色。
“老师……岳朗人……”
初涉商场见识过大场面的冯铮同学在该对组合面前，情不自禁张大了嘴巴。
是的，跟艾扬和冯铮在同一间酒店开房的，并选在同一条过道的房间，并同时在开房门的那一刻发现对方的，还有艾扬的前男友岳朗人同学，以及——他们都认识的老师，金丝眼镜！
无数混乱与纠结，以及压抑莫名狂笑冲动之后，我们一向临危不惧的艾扬同学总算冲出天雷阵，说：
“老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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