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稳稳而行了一阵,董叶看着那偶尔被风掀起的窗帘,瞧见了外面静站的侍卫严肃的脸。
总算被人记起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董叶默默的想着,右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车凳。
在她敲到一千下的时候,马车停住了,车里的宫女下了车,掀起车帘,把她扶了下去。
下了车,董叶一手扶腰,揉了揉,做宅女那么久,这样折腾就累得不得了。
“十四?”
董叶还没定睛看叫她的人,就被人搂在怀中,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苍老,手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普天之下,还会有谁叫她‘十四’?除了他,再没别人!董叶抬头,看见搂她的男人下巴长满了青紫的胡渣,她定了定神,挤出一声‘爹’。
这声爹让搂她的男人身子一怔,指尖微抖,敢情是激动来着,“孩子,苦了你了!”
“江曲,女儿见到了,该是你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清凉的夏日,声音却如此的冰寒如骨,不用看董叶也知道是谁。江曲轻轻的拍了拍董叶的肩膀,转过身去。
董叶微眯眼,也跟着转身看过去。
视线里那人还是如此的春风得意,明黄的锦袍加了档次,头上的玉冠在刺眼的阳光下闪着灼热的光芒。
他高高的坐在金光澄澄的龙椅上,两旁众官俯首称臣,脚下红绸延绵不尽,至少董叶看不到尽头,莫非他做了皇帝?
“他现在是倚昭国新登基的皇帝。”江曲淡淡的说,一脸的平静。
无夜国仗打得怎么样了?不会输了吧?董叶暗暗的想,这下玩完了。
“十四,爹对不住你,这些年来处心机虑一心只想扩大商国领土,机关算尽,到头来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商国如今已经战败,国君竟把我推入绝境,落井下石的把我逐出国境,我死不足惜,只是放不下你,你的年纪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爹如今里外不是人,可是十四你是无辜的呀……”
江曲悠悠一叹,语中莫大愁绪断人肠,他是个大将军,为了国家戎马一生,甚至不惜卧底他国,一心向主的耿耿忠心苍天可签,他如何不明白,事情败露之后,总会有背黑锅的人,但只是没有想到,没想到多年以死效忠的自以为是明主的人却把他逼向绝路,致他于死地而不顾。
“爹,世间人情便是如此,多的是锦上添花,少的是雪中送炭,你知道的!”如今的江曲黑发间银霜染染,眉宇间的苍桑说明了他已胜年不再,他比从前更像一个父亲,更让董叶为十四娘欣慰,无论如何,十四娘还是爱她的爹爹吧。
江曲轻轻摩挲董叶在阳光下几乎透明的脸,深默了良久,才又道:“十四,爹去了,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你不是有紫阳剑吗?干嘛要死?”董叶紧张的拉住他的衣襟,她不能看着他死,她哀求的目光顺着缦缦红绸抵达龙椅上的冷漠的眸子,春似常是用她作人质威胁江曲,她不能说这种行为卑鄙,江曲往常行事也有诸多不光彩之处,但是他是十四娘的爹,从小看着她长大,教她习武读书,她的脑海里荡漾着他们父女俩快乐的笑声,掩在齐天的百花中,穿过絮絮的白云,这种感情是永久的,深刻的,十四娘抛弃了灵魂却依然把这份记忆留在心底,可见她对江曲的感情之深。
“傻孩子,不哭,不哭!”江曲慌张的为董叶抹去脸上不断迸涌出的泪水,嘴唇微微发抖着。
董叶不知道何时已是泪流满脸,虽说江曲不是她真正的爹,可她身上不是流着他的血吗?“爹,以前你也是为主办事,错不在你,如今要用你的命还换取我的,你叫作女儿的如何忍受得了,如何可以安然的度过余生?”董叶狠狠抓住他的衣服,害怕一松手,就是血影刀光,就是生死相别。
“十四,你怎么能这样想,你的幸福快乐就是爹的幸福快乐,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就当是为了爹,好吗?孩子!”江曲眼角流下一滴浊泪,他俯首看已跪在地上紧紧抱着他双腿的女儿,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悔恨。
“爹,我已没有了深爱的人,如今你也要离我而去,我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会很孤单的!”独孤清月的死被她埋在心里的最底层,那痛得窒息的伤一层层缠绕,缠成了石,平日里她都装作不在乎的去抹视事实,但如今,生离死别再一次呈现在眼前,悲伤就像是海浪扑来,狠狠的不停歇的打在她的心上。
“来人哪,拉开他们!”春似常阴冷的声音穿过人群,落到董叶耳边。
无论董叶再如何的使劲,但最终是被人狠狠的挟持着与江曲拉开了距离,她气得浑身发抖,跌坐在地上,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撞击着她的心房:爹爹,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安生的过日子,没有杀戮,没有阴谋?十四娘无声的叹息,伴着风声,渐渐消散。
十尺宽的红绸之上,两团影子如两条刺目的闪电,交叉着,盘旋着,明黄色的影子明显占了上风,凛冽的剑寒光逼人。
如果不是春似常十几年来暗地里破了江曲的武功招数,他定不会占上风的,董叶屏气凝神的看着,祈祷着。
突然,春似常身形一跃,如飞燕穿空,连环数次的奋力踢向江曲胸口,直把江曲踢飞数尺。
“春似常,你胜之不武!”董叶狠狠怒视着那一缕明黄色,怕他一个飞剑,就了断了跌在地上的口吐鲜血的江曲。
春似常冷眼袭向董叶,嘴角挂着一丝鲜血,衬着他的唇诡异而妖治。
董叶咬牙,江曲是非死不可了,不知是他一心求死,还是真的落了下风。
江曲缓缓抬头看向董叶,虚弱的对她微微一笑,像是安慰又像是决别。
董叶挣扎着想过去,春似常又寒光一逼,挟持他的人便又加大了力度。
盛夏无风,春似常宽大的袖襟却腾空而起,只见他脸色陡然一暗,琥珀眸子突的放大,手掌暗暗一绕,猛然向江曲头部袭去,他随风狂舞的衣裳间起间落,挡住了被他一掌按下的江曲,银白的发丝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缕缕七彩的光线,遮住了他的脸。
虽然看不见,但一个生命却真正在失去,董叶缓缓蹲在地上,目光空洞的看着春似常苍白的手指,像吸入什么似的,苍白却充满了力量。
没来由的风渐止了,春似常的衣袍也停止了挥舞,他的银发像是飞累了的蝴蝶落回到肩上,露出他平静下来的脸,还有唇角边一抹倾城倾国的笑。
他收回手,把视线投向董叶。
董叶狠狠吞着口水,牙齿也咯咯的打起了架,目及所处,江曲脸上的腭骨高高的突起,冲破了面皮,本来紧身的衣物已渐渐散开,露出里面已是皮包骨的人体形状。
丐帮的苏秀和几位分舵主不是被人抽尽血吊在门口吗?竟然是春似常干的,董叶有气出没气进,胸口闷得难受,现在江曲又死了,能帮她的人都在无夜国,她只有靠自己了。
诺大的广场上悄无声息,人人噤若寒蝉,如果骇人的景象,如不是亲见,又有几人信以为真呢!
“怎么?不哭了?”
不知何时,春似常已半蹲在董叶身边,右手拖起她微抖的下颌。
“丐帮的人是不是你杀的?”原来真正的恨是那么的让人失去理智,董叶此时恨不得一刀解决了他。
春似常放下手,冷冷一笑,“没错,能为我效劳,他们死得也算有些价值!”
“你用我的人练这种邪门武功?”董叶睁大盛满怒气的眸子,两手握成拳。
春似常无所谓的撇嘴一笑,算是默认。
“你这个疯子!”董叶扑过去,想夹住他的喉咙,她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杀人。
春似常不急不恼的抓住她的双手,厚颜无耻的冷笑道,“想侍候本王,那就成全你!”
董叶狠狠的踢着,狠狠的骂着,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遇上这种变态。
“春似常,总有一天我要你不得好死!”
春似常命人拿来绳子紧紧缠住她的双手,然后像拉牛一样拖着她走。
春似常此种举此有失皇族威仪,虽遭到众人暗地里的不满,但却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上一句。
这个地方明显比太子府大了许多,金碧辉煌不至十倍,如此奢侈的建筑也就只有皇宫可以高攀得起了。
董叶已不再叫喊也不再挣扎,任由春似常拖着,脑海中飞快的运转着,如果杀不了他,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她也不稀罕这老什子的穿越了,早死早投胎算了。
越过一层层走廊,最后抵达一间春意昂然的屋子,里面烟纱袅袅,熏香飘飘,笑声盈盈。说它春意昂然是因为满地板上侧卧的,斜躺的,或是扭腰行步的都是一群香肩外露,着透明粉薄纱裙的搔首弄姿的美艳女子。
董叶被丢在一边,那群女子见到春似常就像久不闻糖的苍绳一般,里里外外缠了一大层,还发出酥酥软软的娇声,什么嗯呀,呜啊,听得人汗毛直竖。
趁这时,董叶七脚八手的解开了绳子,咬牙想,等她逃出去了,隐姓埋名,训练一群精英队伍,总有一天把这暴君给送上西天。
刚转身想溜,就被人拖住,还是一个女人,看上去软绵绵的玉手竟是力大得很,“小姑娘,干嘛穿那么多嘛,你不热吗?来,姐姐帮你,像我一样,多凉快呀!”
“脱你的头,放开,放开!”董叶本不想对这种女人施以暴力,只是那像八爪鱼的手真是碍事得很,而且还害得她失了逃跑的机会,她挥舞着手向那女人的身上猛的煸去。
那女子撇撇嘴角,瞪了董叶一眼,突的冷下脸来,她看似要打董叶,实却趁机凑近董叶耳边,“主人也在皇宫之中。”
董叶微愣了一上,即而用力把那女子往地上一推,造成两人争执的样子,这一刻,她的心安定了许多,主人,也许说的是独孤清月,他居然没死,没抛下她先去跟阎王爷报道,几个月来的焦虑不安,失望难受总算散去了。